是老鼠吗?他模糊地想。
然而,那响动停在了他的牢门前。紧接着,一小包东西从栅栏的缝隙里被小心翼翼地塞了进来,落在不远处的稻草上。
借着甬道里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那是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裹,旁边还有一个不大的水囊。
他心中猛地一跳,是阿桑吗?
他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挪动身体,每一下牵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终于,他的手触碰到了那个包裹。打开油纸,里面是几块还算完整的、已经冷硬的炊饼,以及一小瓶伤药。
没有字条,什么都没有。
但他知道,一定是她。只有她,还会记得他,还会冒着巨大的风险,送来这救命的食物和药物。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块炊饼,冰冷粗糙,甚至有些硌牙,与他过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日子天差地别。但他却如同品尝着世间最美味的珍馐,一点点、艰难地咀嚼着,吞咽着。冰冷的冰混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味道怪异无比,却实实在在地补充着他濒临枯竭的体力。
他又拿起那个小水囊,拔开塞子,贪婪地吮吸着里面微带甘甜的清水。一股久违的暖意,顺着喉咙流下,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
最后,他拿起那瓶伤药。瓶身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阿桑的、皂角的干净气息。他笨拙地、忍着剧痛,将药粉撒在几处较为严重的伤口上。药粉触及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又是一丝清凉,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感。
做完这一切,他已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倒在稻草上,大口喘息。
然而,此刻他的心境,却与受刑前截然不同。
身体的疼痛依旧,人情的冷暖也已尝遍。但阿桑这不顾一切的举动,像一粒火种,投注在他几乎冻结成冰的心湖深处,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带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不识人间险恶的探花郎了。诏狱的酷刑,磨碎了他羸弱的筋骨;昔日“好友”的冷漠背叛,冰封了他赤诚的热肠。他过去所信奉的“君子之道”、“仁义礼智信”,在这最赤裸裸的残酷与恶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缓缓抬起手,借着那微弱的光,看着自己布满污垢和伤痕的手指。这双手,曾经只会握笔挥毫,书写锦绣文章。而现在,它们沾满了血污和尘垢,它们感受过冰冷的镣铐,触摸过绝望的地面,也接住了那来自深渊之外、唯一的一点温暖。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再是与同窗吟风弄月的场景,而是刑官阴鸷的脸,狱卒麻木的眼神,还有那纷至沓来的、各种精巧而残忍的刑具。他将这些画面,一遍遍在脑中回放,强迫自己去记忆,去感受那份痛苦与屈辱。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那被碾碎的骄傲和饱尝的痛楚中,慢慢滋生出来。不再是文人易折的清高,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坚韧的东西,如同在严寒冻土下挣扎求生的草根,扭曲,却顽强。
他睁开眼,望向牢门外那片永恒的黑暗。
眼神里,往日那种属于书生的、清澈而略带矜持的光彩,已经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种被绝望淬炼过的坚韧,如同被冰雪覆盖的寒潭,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涌动着暗流与冰冷刺骨的决心。
他知道,他可能等不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他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他的亲人们,或许正在经历比他更残酷的磨难。
但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像一条无名的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腐烂。
他要活下去。哪怕姿态丑陋,哪怕要舔舐伤口,哪怕要抛弃过往一切的天真与幻想。
活下去,才有机会看清楚,是谁将林家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活下去,才有可能,等到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交代。
寒潭已渡,昔日的林清轩,已死在了刑杖与盐水之下。从这污秽与痛苦中挣扎着呼吸的,是一个被磨去所有棱角、只剩下冰冷核心的,全新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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