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轩接过茶,叹了口气:“他初入翰林,便卷入旧案复核,看似风光,实则步步荆棘。我担心他年轻气盛,过刚易折。”
阿桑在他身旁坐下,温言道:“桑儿性子像你,心中有杆秤,知道轻重。况且,你不是常说,有些路终须他自己去走?”
正说着,老仆在门外禀报:“老爷,夫人,京中有驿使到,说是大公子有家书。”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林清轩立刻道:“快请进来。”
驿使风尘仆仆,奉上书信后便被引去用饭休息。林清轩接过那封还带着缕缕寒气的信,指尖竟有些微颤。阿桑默默点亮了另一盏灯。
信纸展开,儿子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林清轩读得很慢,阿桑在一旁静静陪着,只从丈夫逐渐舒展的眉头、时而凝神时而感慨的神色中,揣测着信的内容。
许久,林清轩放下最后一页信纸,沉默不语。
“桑儿……说了什么?”阿桑忍不住问。
林清轩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江南春夜的风温柔湿润,带着桃李芬芳。远处河汉横斜,星子倒映在门前的溪流中,碎银般荡漾。
“阿桑,”他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一种卸下重负后的释然,更有一种深沉的欣慰,“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他转身,将信递给妻子,自己则望向无垠夜空,仿佛能穿透千里云烟,看到那座已改为书院的旧宅,看到儿子在翰林院烛光下奋笔疾书的身影。
“他说,朱门已沉,精神未绝。”林清轩重复着信中的话,每个字都像经过千锤百炼,“他明白了。他真的明白了。”
阿桑就着灯光读信,读着读着,眼眶渐渐湿润。信中提到旧宅里的海棠、祖父的手稿、古槐下的学子……那些她曾以为会永远成为伤疤的记忆,在儿子的笔下,被赋予了全新的、充满生命力的意义。
她抬起头,泪光中带着笑:“这孩子……看得比我们透彻。”
“不是透彻,”林清轩摇头,走回桌边,手指轻轻拂过信纸,“是传承。我父亲将他的志业传给了我,我又传给了桑儿。但传承从来不是简单的重复,每一代人,都要在自己的时代里,找到践行那‘精神’的方式。我选择退守江南,教书育人,是为保存火种;桑儿选择进入朝堂,厘清法度,是为让这火种照亮更广阔的地方。路不同,心相同。”
他坐下,提笔想写回信,却一时不知从何写起。最终,只落了寥寥数语:
“桑儿吾儿:来信收悉,甚慰。汝所见所悟,即是我林家生生不息之根由。放手去做,但记‘直道而行,问心无愧’八字。江南春好,勿念。父字。”
停笔,他想了想,又添上一行小字:
“汝母嘱:京中干燥,多食梨羹。”
信被小心封好。林清轩走到院中,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夜气。
星空浩瀚,人间灯火如豆。但每一盏灯下,都可能有一颗不甘沉寂的心,在思索,在挣扎,在寻找通往更公正、更清明世界的路。
林家旧宅的故事,是无数类似故事中的一个。权力倾轧,宦海浮沉,家族兴衰,这些戏码在历史舞台上反复上演。但总有一些东西,比朱门更坚固,比权势更持久——那是植根于文化血脉中对“道理”的敬畏,对“公道”的追求,对“人”的关怀。
这些东西,或许一时被遮蔽,但从未真正消失。
它们会在废墟上发芽,在黑暗中闪光,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书信、话语、行动中,悄然传递。
就像今夜,从京城到江南,这两封家书所连接的,不仅仅是父子亲情,更是一条看不见的、精神的河流。
河水奔流,永不干涸。
而这,或许就是历史给予世人最大的警示,也是最深的安慰:
门会旧,宅会老,人会逝。
但有些光,永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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