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渊闻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有这等事?”税课司归户房管辖,与他这个县令并非直接上下级,但毕竟同在一县为官。手下胥吏欺压百姓,尤其是欺压到他刚点的案首家里,这让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而且,吴卫国刚刚送上厚礼,又表现得如此上进懂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过问一下。
他沉吟片刻,对堂下侍立的衙役吩咐道:“去个人,到户房问问,今日税课司是否在集市上带回了几个卖猪肉的乡民?所为何事?速去速回!”
“是,大人!”一名衙役领命而去。
吴卫国心中稍安,连忙道谢:“多谢座师!”
周文渊摆摆手,语气缓和道:“你先别急,若真是胥吏胡作非为,本官自会为你做主。不过,税课司自有章程,若你家人确实未曾纳税,按律补缴便是,也不至于抓人。且等消息吧。”
衙役一路小跑回来,额头上还带着汗,进了二堂,眼神先瞟了眼端坐的县太爷,又偷偷瞄向站在一旁的吴卫国,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脸上带着几分为难和惶恐。
吴卫国心里“咯噔”一下,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捏紧了他的心脏。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目光沉静地看向周县令。现在,能主持公道的,只有这位“座师”了。
周文渊显然也注意到了衙役的异常,眉头微蹙,沉声道:“打听得如何了?速速禀来,不得隐瞒!”
那衙役咽了口唾沫,不敢再犹豫,躬着身子,语速飞快却又清晰地回禀道:“回…回大人,小的…小的打听清楚了。起初倒是没事,税课的税司按规矩,两个肉摊各收了五文钱的市税,吴家几位大叔也爽快交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愤懑又无奈的神色:“可坏就坏在后来!税课司那个刘头儿家的千金小姐,带着丫鬟打集市过,瞧见那野猪肉新鲜,二话不说,让丫头自个儿割了老大一块,怕是有五六斤重!割完拎起来就走,跟拿自家东西似的!”
“吴家那位大叔(吴世同)是个实诚人,没见过这阵仗,赶紧赔着笑脸上前说:‘小姐,您这肉……还没给钱呢?’谁知那刘小姐把眼一斜,声音尖得能戳破天:‘哎呦喂!你这老东西,眼瞎了不成?本小姐刚才不是给了你半两银子吗?怎么,想赖账?’”
衙役学得惟妙惟肖,连那跋扈的语气都带了出来:“她扭头还问身边那个叫小绿的丫鬟:‘小绿,你算算,这老东西该找补咱们多少?’那丫鬟也是个刁滑的,掰着手指头装模作样地算:‘小姐,您给的是五钱银子,值五百文呢!这肉算五斤,九文一斤,共四十五文。他们该找补咱们…四百五十五文!’”
“天地良心啊大人!”衙役激动地提高了音量,“集市上好多人都看见了,那刘小姐压根一个子儿都没掏!吴家大叔愣在原地,脸憋得通红,只会反复说:‘小姐,您…您没给钱啊,真没给…’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那刘小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着脚骂:‘好你个刁民!竟敢讹诈到本小姐头上了!小绿,去叫我爹的人来!就说这儿有刁民坑骗官眷!’”
“税课司的人来得飞快,领头的就是刘头儿手下的帮闲,根本不听分辨,指着吴家几位老爷的鼻子就骂他们是‘刁民’,‘恶意讹诈’,直接就把人连肉带摊子一起锁拿回税课司!”衙役喘了口气,继续道,“小的还特意问了旁边几个摊主,他们都缩着脖子说,这刘小姐是集市一霸!平日看中什么拿什么,从不给钱!大伙儿知道她爹是税课司的,谁敢吭声?只能自认倒霉。今儿这几位乡下大哥不懂规矩,开口要钱,可是触了霉头,伤了刘小姐的面子喽!”
衙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到了税课司,更离谱!他们翻过来查问野猪来历,几位大叔老实,说是山里捡的坠崖野猪。那刘头儿竟把脸一沉,说他们没有猎户凭证,就是‘偷猎’!还加上‘抗税’、‘讹诈’的罪名,说是数罪并罚,要重重治罪!直接就把人和一半猪肉送到巡捕房去了!”
最后,衙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巡捕房那帮杀才…更是混账!根本不问青红皂白,说是按规矩先打‘杀威棒’!几位大叔…几位大叔被他们打得…唉!”他重重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一番话听完,二堂内寂静无声,空气都凝固了一样。
吴卫国站在那里,身体绷得跟拉满的弓弦一样,胸腔里的怒火翻涌,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想象到父亲那憨厚苍老的面容,在受到无端指责时的无措和惶恐;能听到叔伯们被污蔑时的争辩和最终无奈的沉默;更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杀威棒落在亲人瘦弱脊背上时的痛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颠倒黑白、仗势欺人之事!一个小小的税吏之女,竟敢如此无法无天!而那些本应维护秩序的胥吏,竟成了为虎作伥的爪牙!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才勉强压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怒吼。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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