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晋大地,表里山河,乃帝王基业之所资也。前有晋国据此地利以争衡于天下,后有李唐家族发迹升天为龙,后有李克用、李存勖的河东霸业。无论是粮食人马、盐铁物产,还是山川纵横、地形优势,在当时都称得上是冠绝于天下。然而自从东汉初年以并州北部安置归附的匈奴,继而汉末大乱各种胡人的侵入,这块风水宝地已经是胡汉参半、诸族杂居。晋代的并州,统郡六、县四十五,户五万九千二百,相对汉代盛期是减损过半的。当然这个数据并不准确,只是朝廷能够控制的的“编户”数量,大量的隐匿人口并不在内。
太原郡晋阳县,自古以来是并州的州治所在,名称沿用了何止千年。古语“泰”通“太”,而“太”即“大”,《说文解字》有云,“如大宰俗作太宰、大子俗作太子、周大王俗作太王是也”。吴太伯又称“泰伯”,太山为“泰山”,天神“太一”又作“泰一”,都是引证,唐代的颜师古亦有相关注释。一开始的时候,“太原”是个非常通俗、并非特指的名称,意思就是称呼“一片广大的平原”,史载周穆王曾征讨“太原之戎”,就是个例子。后世特指的“太原”,乃是春秋时晋国北上扩张时,从赤狄手里夺来的土地,由赵氏家族盘踞经营,并逐步成为中原名城。因为这里是迫近戎狄的边境,所以原本就是胡夏杂居的地方,民风讲求实际、慷慨勇武,无怪乎会有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所以如今重新变成这个样子,倒也无足为怪。当后世的拓跋氏崛起于代北,孝文帝汉化于洛阳,其实也是鲜卑族的“汉服诗书”,双方各取所长、相互融合而已。
在张轨的眼中,此行也是一种故地重游。当他身为“张敖”时,和其父张耳同在韩信的东征大军之中,击败了分封于此地的魏王魏豹。攻克太原城的时候,灌婴带着汉军骑兵左右驰骋,曹参率部抢先登上城头,风云际会、龙虎争斗,那是何等的慷慨激昂。数百年时光飞逝,昔时人尽没,可怜城独存。他放缓马速、茫然四顾,看到的是时间的沧海桑田,想到的是古今的英雄豪气,最终付诸于一声长叹。这是只属于他的寂寞。
大军走过到距城十里处,并州刺史刘钦带着阖城的文武官员,正恭候在道路之侧,他是昨日从传令兵口中得知消息的。这位刘钦也是汉朝宗室之后,属于中山靖王刘胜的后裔,谁让这位着名的刘姓祖宗沉迷酒色、子孙众多呢。而和刘备这等落魄子弟不同的是,刘钦门第高、家族盛,弱冠年纪就得到了县令官职,和何桢也算是老相识。
刘钦态度谦和、保持笑容,和北征众文武官吏一一见礼。其实官场规则都是类似的,小小的共县要迎来送往,而偌大的并州依然如此,甚至位高权重的刺史也要亲自到场。道理很简单,像他们这种外放官即便权位再重,也很难得亲眼见上皇帝一面,即便昔日再受信任也容易变得逐渐疏远,需要靠贡献礼物、收买左右等各种办法维系。而来自京城的官吏,就算是个小小的禁军士卒,都是有机会在皇帝面前进美言、谗言的,这就是比任何官阶品轶都重要的优势。故此宦海浮沉之辈,远官则生疏而难擢,近幸则受宠而多功,古今道理皆然。
大军的驻扎营地,位于城南五里的平原之上,在龙山之右、汾水之西,是个便于物资存放的地方。军士们开始就近砍伐树木、搭建栅栏,搬运并州提供的食物和帐篷,纵然忙碌不止,却井井有条。至于何桢为首的大小随军官员们,还有军中的主要将佐,都受邀入住到城里。右军将军李仁、骁骑将军路蕃都是久经战阵的沙场宿将,当然拒绝了这个区别对待的提议,表示要与将士们同食共饮。然而今日的欢迎宴,是万万推辞不掉的。
“刘使君,在下是新任右部都尉刘宣,原是匈奴北部人。”在朝廷、军方的要员依次会面之后,轮到了排位在后的刘宣。他有意发声准确、控制腔调,展现出一副标准的洛下口音。
“哦,我说这么气表轩昂的样子,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刘宣刘士则!东州大儒孙炎可是到处赞誉,将你比喻成本朝的金日磾啊!”刘钦作出惊喜万分的模样,握着对方道手不住摇晃,口中啧啧作声。他的功课做得很足,知道来者在中原豪族关系网中挺有地位,故而不敢轻视。
“岂敢当得如此美誉?在下自当年读书后蹉跎至今,此番能够获得启用,自当是尽心竭力、效劳王室。我一定在使君的麾下,遵守号令、听候差遣。”刘宣谦逊地低下了头,表着忠心。其实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来朝廷对他的刻意冷藏、防范猜忌,是令他暗恨至今的。
“嗨,我只是个并州刺史,兼领的匈奴中郎将只是额外的差遣。具体的部落事务,还是需要你们去尽心操持啊!若非朝廷需要,我绝不会过度干涉。”相对于初出茅庐的对方,刘钦是个更有城府的老狐狸。他连忙给予了口头的恩惠回礼,表态要尽量放权。而“朝廷需要”这种模糊的定义,则给他留下了回旋余地,远在洛阳的“朝廷”具体怎么“需要”,还不是他说了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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