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之际的官僚政治体系,仍处于汉末大乱之后的摸索重建的状态,故而显得臃肿庞杂、频繁变动。概因一个成熟运行的官僚体系,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凭空建设的,往往要借助前代的经验,甚至要进行大部分的直接照搬,只进行少量的优化改善,汉之于秦、唐之于隋都是这样。譬如说,某个岗位应当设置多少人手,某个职能应该划归哪个职位管理最妥当,某些部门的精简或扩充,某些事务的轻重和取舍,都需进行工作量的适度均衡,以及权力的综合分配,是需要长年累月的实际摸索和试验的。故而任何王朝的职官、礼仪、刑罚、赋役、军事等各方面的制度,往往在日趋成熟后演变得严密且复杂,帮助国家机器的高效运转。相应地,掌握它就是一门技术活。
参照《汉书》、《后汉书》等史书记载,“熟习故事”是官吏的必备素质,因为这关系到能否适应仕途,就好比进入庞大的精密仪器中,知晓自己这个零件该做什么,上下系统的串联机制是什么,以及这么做意义何在,亦明白倘若升迁后的岗位责任。故而古人就有《汉官解诂》、《汉官仪》等专业书籍,有蔡邕(蔡文姬之父)、胡广等着名学者。承平年代自不须提,可是混乱之后的重建,这种人才就显得格外突出且稀少了。秦末汉初的张苍,就是因为在秦朝时担任过御史,曾掌管宫中的各种文书档案,得到了专业人士的待遇,协助县吏出身的萧何等人,完善了汉朝的典章制度。汉末乱世持续了三十多年,再加上洛阳宫室的焚毁,昔日的东汉中枢官员死亡殆尽,这种人才就更难寻找了。名列“建安七子”的诗赋家王粲,在仕途上以博闻强记着称,直接师承于名儒蔡邕,是曹魏年纪整理制度的代表性人物。他与出身河东卫氏的卫凯,共同创建了当时的朝制和礼仪。蜀汉的刘备重用孟光、许慈,东吴的孙权使用丁孚、韦昭,也都是因为需要制度人才的缘故,让政权能够顺利运转。
从战国至汉初,相国的权力是极其庞大的。这是因为国家面临着外敌威胁,君主不得不让渡出部分权力,给予真正的杰出人才,让后者主持治理军国大事,才有了管仲、伍子胥等名相,吕不韦、范雎等权相。可等到承平年代之后,西汉的汉武帝不满足于再有人掣肘,为了达到乾坤独断的目的,就有意以外戚任“大司马”、“大将军”建立“内朝”,从而有了两汉的外戚政治。东汉光武帝刘秀从隶属于少府管辖的“六尚”(尚冠、尚衣、尚食、尚沐、尚席、尚书,本多由宦官担任,到了明清依然是太监独享),单独拎出来“尚书”作为执政顾问,最后发展成汉末主管实际行政的机构“尚书台”,魏晋的尚书令又变得权倾天下。一言以蔽之,就是皇帝不断设置新的“位卑权重”职务加以升格,去制衡侵夺外臣的权力,这种事一直在循环,明代的“内阁大学士”、清代的“军机处”,皆是同理。题外延伸,其实“丞相”原本是“相国”(其实原名是“相邦”,汉代后为避刘邦的名讳改称相国)的助手罢了,而《论语》曾有“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的记载。所以可知,这个君主左右制衡的过程,是始终持续的。
如上,晋代官职仍在重建与新扩中,设置了“八公九卿”的高位虚职,又以尚书台、中书省来实际管理政务,其实就是两套班子同时存在,甚至有数官管一事的现象,导致体制臃肿、人浮于事。因为本朝的“尚书台”是从很微小的单位扩充而成的,所以须从头了解其发展脉络,幸赖史书有明确记载。汉代的尚书令是品轶千石的中层官,下辖有品轶六百石的尚书六人(管理的单位叫“曹”),再往下是品轶四百石的侍郎三十六人、品轶二百石的令史十八人。
魏晋时代的尚书台就是由此发展而来,只是品轶由“石数”改为“官品”。【第1级,台(或称省)】主官依然是尚书令(三品),是正式的高官显职了。尚书左、右仆射(三品)负责辅佐,尚书左、右丞(六品)负责上传下达。新设置的“尚书省事”,是因为贾充的眼睛有疾,看文书困难,特意添加的副官,后来成为常制。【第2级,曹(俗称大曹)】曾经的尚书六人,改称为“六曹尚书”(三品),达到分权的效果,这是后世“六部尚书”的雏形。每曹配置“尚书典事”(七品)数人为辅佐,各自配置有“尚书令史”(九品)十八人负责上传下达。【第3级,小曹】曾经的侍郎三十六人,晋初改组为三十五人的“尚书郎”(六品),人员数仍在持续的摸索增减状态中。因为管事复杂,设置“尚书佐郎”(五品)负责辅助,也配置了充裕的所辖吏员。唯独困难的是,之前从来没有过如此微小的单元划分,“曹”原本就是最低一层的构架,虽然尚书郎独立管事后日益权重,却只能被称呼为“小曹”。实际称呼混乱,有“部”、“曹”各类称呼,极易与上层机构混淆。要想真正完善六尚书制度,还须等待数百年后的隋唐。可即便到了清代,底层例如“比部”称呼仍在,还是与高层的六部尚书易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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