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虽凛,不及心中之寒。在受到羞辱和轻视的双重刺激之后,张轨顿时感到容身无地,当夜里恨不得脱去这身袍服,重新归隐山林。但这都是很多类似者的一时之气,要是放弃眼前而去山林里闲闷度过余生,任谁也不会甘心。于是乎他长吁短叹,望着月色收拾心情,熬到半夜终于睡着。
次日的时候,张轨做到了表面上的平静,不让旁人瞧出异常。按照约定的时间,他洗漱完毕就带着高涤一道,骑马去和王琛、蒙敢汇合,继而至司马楙的别邸迎接外使。此刻连辰时都过了,三个贵使才经人通报而醒来,哈欠连天地嘟囔着起了身,由人伺候着穿衣。
“此辈小儿,以声色佐酒,作长夜之饮,故迟迟不肯醒。”守候在旁的鸿胪寺典客佐郎施通,小声提醒着。虽然外使不住客舍而来此府,但鸿胪寺招待食宿的职责不能取消,否则无法最终报账。大鸿胪、典客令当然都不会亲自来伺候,因此派出这位佐郎充数。
“哦。”张轨摇了摇头,没有多言。为了酬劳这群配合的客人,司马楙还是拿出了极大的诚意,无论是饮食还是陪侍都一应提供。五天枯燥的训练之后,那三人理所当然得开始“享受”,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可惜,小邦恩宠何以若是,上国尊严何以至此。同样是西南而来的灾民,此刻应该还在郊外等粥饭,根本得不到较之于蛮夷百分之一的待遇,连吃饱饭都是大问题。
“暴殄天物!”王琛想着这群野蛮人的放浪丑态,恼怒挥拳。
可无论是怎样的心情,他们都只能默默地站在门外,听着里头打水洗脸的动静,焦急又烦躁地等待着。一直过了半个时辰,里头贵客的才穿戴整齐,伸着懒腰走了出来,与这些不入流的伴游官员见面。扶严夷王子梁定微微颔首,林邑国王子范鼋拱了拱手,牦牛羌王子封鞅躬身作揖,依旧是差异分明。
“贵使!”看着张轨无动静,施通倒是抢先赔笑,热情地为之介绍道:“我们稍微商量了下,准备安排诸位去参观最为雄壮的通衢大街,以及贩卖各种物资的东、西市场,品尝城中的美味佳肴。最近天气寒冷,如果不嫌弃的话,洛水旁边也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不,不!”没想到,梁定摆了摆手。
“啊,贵使有何疑问吗?”正待详细介绍的施通愣住了。
“二位佐郎,我们今天不想去那里。”封鞅客气地说道。
“这却是为何?”施通急忙追问。
“二位明鉴。”范鼋颇有中原士人的派头,说话慢条斯理、不卑不亢:“说起繁华,我们刚刚游览了皇城帝居,还被困在里头好几天。说起饮食,那连日的盛宴招待,更是山珍海味都品尝过。因此,我们细细商量,这几天想换换口味,去城外放松放松心情。譬如说郊外走马,看看中原的山水风光。”
“好个蛮夷!”王琛心里暗骂着,大为不满。
“竟娇惯出富贵病来。”张轨亦是无声感叹。
“好说,好说。”施通皱着眉头,却只能答应下来。
出游只是个暂定的框架,三个外使你一言我一句,又商讨起究竟去哪里。张轨原本提议,洛阳以东多为公卿家的园圃,那里的居民较少且土地平旷,最为适合出行,然而很快被否决了,理由是不想去有主之地惹麻烦。南侧是沿着洛水,现在天气太冷,怕是近水多风。而北面有邙山遮蔽,山上又堆积着东汉以来的历代坟墓,亦不是特别好的选择。思来想去,还唯独就有曾经来访路上的西郊野外,是仅存的选择。
“原路访旧!”三人愉快地决定下来。
老实说,这是张轨最讨厌的路线。因为那些蛮夷刚到洛阳时,就于该地遇见了西南流民和洛阳县令,还惹起了不小的冲突,他不愿意陪伴着这种人再去。可是众议已定、别无他法,众人很快收拾起行装,骑上马出发。因为大部分蛮夷还居住在鸿胪客舍的缘故,蛮酋们只带了十几个贴身随从。
即便三个使者浑不在意,可沿途路过客舍时,施通依然坚决下令停顿,并招呼了一队宁州士兵护卫,耽搁了好一阵子。只是那个曾在道路上大闹的宁州左校尉,名字唤作戚鹤的家伙,早就没了踪影。他自到了洛阳无事,用宁州提供的钱款每天花天酒地,往往不知醉宿于何地。
“施佐郎太过小题大做了吧!这大晋天子脚下的京城,不过是绕着城外走几步罢了,何人敢对使者无礼?”向来高傲的梁定,摇着头不以为然,等得十分不耐烦。何况那群被仓促征召的士卒,零零碎碎凑不满原先的编制,有的拿刀有的拿戟,稀稀拉拉地胡乱列队,一看就不中用。
“有备无患,有备无患。”施通赔笑着拱手。
“还是听从有司安排吧。”封鞅打着圆场。
许久,队伍重新启程,经过了人流如海的西郊。所幸这次外使们作风低调,只想着赶紧去郊外喘喘气,没有与饥寒交迫的流民起冲突。只是有识得者,冷眼打量着这群骑着高头大马的蛮夷,尽露鄙夷之色。身处队列中,几个晋人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埋头快速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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