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猛继续往下说。
“陈家是诗书传家,重门风,重礼数。这些,儿子都记着。”
他顿了顿,话锋却在下一句转了向。
“只是,我陈家的女儿,首先要身体康健,气血充盈。一个连站都站不稳、走几步路都要喘的药罐子,就算会吟诗作对,又有什么用处?难道,这就是父亲您想要的‘大家闺秀’?”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子轩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扶住了旁边小厮的肩膀,才勉强站稳。陈猛这话,虽是在反驳父亲,却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他的痛处。
陈伯彦的嘴唇哆嗦着,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是啊,一个病弱的女儿,和一个健康的女儿,他想要哪个?
答案不言而喻。
可理智上,他又被自己固守了半生的礼教观念所束缚。
“强词夺理!”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李子轩此时已经缓了过来。他看到陈家父子起了争执,自己挑拨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不想再留在此地,被陈猛用那种古怪的理论继续攻击。
他轻轻推开小厮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文人雅士的矜持。
“陈兄真是好口才。”他摇着扇子,对着陈猛轻笑一声,“只是这道理,不是靠嘴硬就能辩得清的。女子以娴静为美,以端身立德为贵,此乃千古不易之理。陈兄这般行事,终究是落了下乘。”
他说完,不再看陈猛,而是转向陈伯彦,躬身一礼。
“伯彦叔,世侄今日有些乏了,贺礼送到,心意也到了。这便告辞了。”
陈伯彦此刻心乱如麻,也无心留客,只能摆了摆手:“李公子慢走,恕不远送。”
李子轩点了点头,由小厮扶着,转身向外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透着刻意的优雅。
在与陈猛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今日之事,不算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
“寿宴之上,我会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再向陈兄好好讨教一番。看看是你这套‘强身健体’的歪理邪说厉害,还是我李家的百年文风更胜一筹。”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离去。
那背影,虽单薄,却透着一股子不肯善罢甘休的执拗。
花园里,只剩下陈家父子和躲在后面的陈灵。
气氛压抑。
陈伯彦看着李子轩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面前站得笔直的儿子,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你……”他指着陈猛,手指都在发抖,“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得罪了谁?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陈家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陈猛没有说话。
他蹲下身,将藏在自己身后,吓得不敢出声的妹妹拉了出来。
他捧着陈灵的小脸,轻声问:“灵儿,怕不怕?”
陈灵看着哥哥,摇了摇头,但眼圈是红的。
“别怕。”陈猛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湿意,“有哥在。”
然后,他牵着妹妹的手,站起身,再次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今日是祖父的寿宴,阖家欢庆的日子,不宜争执。”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公子是客,他有他的看法。我们是主,更不该因为客人的几句话,就自己乱了阵脚,失了礼数。”
他将“礼数”两个字,轻轻地、清晰地说了出来。
陈伯彦的身体僵住了。
他用礼数去训斥儿子,儿子却反过来用礼数告诫他。
是啊,客人当面非议主家的女儿,这本就是失礼。而他作为主人,非但没有维护自己的家人,反而跟着外人一同呵斥自己的儿子,这又算是什么礼数?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面前的儿子,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畏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坦然。再看看儿子身旁,那个紧紧牵着哥哥的手,虽然害怕却努力挺直小身板的女儿。
一阵无力感,席卷了陈伯彦的全身。
他摆了摆手,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罢了,罢了……”
他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那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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