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猛俯首,姿态愈发恭敬。
“回山长,学生不敢。只是见同窗之中,不少人因终日苦读,积劳成疾,面有菜色,心中不忍。学问之道,如逆水行舟,非一日之功。若无强健之体魄以为根基,如何能熬过寒窗之苦,又如何在考场之上,将胸中所学尽数发挥?”
他稍作停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学生斗胆,将自己平日里摸索出的些许强身健体的小法门,与众人分说一二,也是盼着大家都能养足精神,以更充沛的精力投入到学问之中。如此,方不负山长平日的谆谆教诲,亦是为了半年之后的院试,能多几分胜算。”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他那看似出格的行为,全然归结于为同窗着想,为书院的学业大局考虑。既点明了锻炼的目的,又将最终的落脚点放在了“院试”这个所有读书人最核心的目标之上,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宋濂听完,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没有立即表态,只是伸出手,在面前的竹简上轻轻拂过。那双看过无数风云变幻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堂下的年轻人。书房里,一时间只有檀香的青烟,在空气中缓缓盘绕。
良久,宋濂才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缓缓地点了点头。
“为学与修身,本为一体。《大学》有言,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你此举,虽不合常规格,却也暗合大道。”他那深沉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中回响,“很好。”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它意味着,陈猛在演武场上那番“离经叛道”的举动,得到了书院最高权威的认可和背书。
宋濂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似乎不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他转而看向陈猛,语气恢复了往日的严肃:“李家那边,武的既然行不通,必定会从文的方面下手。半年后的院试,就是他们的战场。你须得有心理准备。”
“学生明白。”陈猛躬身应道。
宋濂摆了摆手:“去吧。演武场那边,既是好事,便继续做下去。只是要把握好分寸,莫要耽误了正经课业。”
“是,山长。”
陈猛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书房。当他重新站在阁楼下的阳光里时,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宋濂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这位当世大儒,非但没有拘泥于门户之见,反而展现出了兼容并包的气度。
有了这道无形的“令牌”,他在书院里的许多计划,便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从此,青竹书院的清晨,便多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陈猛的“晨练班”,在得到山长的默许后,名正言顺,规模也一天天地壮大起来。从最初的二三十人,迅速发展到了近百人的规模。每日天还未亮,演武场上便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陈猛也不再仅仅局限于教授那些基础动作。他开始有意识地在晨练结束后的交流中,结交那些有真才实学但家境贫寒的学子,以及一些因家中长辈与李家政见不合,本就心怀不满的士族子弟。
他发现,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虽然身体普遍羸弱,但对于养生之道的兴趣,却异常浓厚。他那些半真半假的“经络学说”,成了最好的敲门砖。
“这位兄台,我看你方才做‘俯地筑基’之时,腰腹晃动,气息不稳,可是平日里常感脾胃虚弱,食少纳呆?”
“这位师弟,你练习‘天地伸展’时,肩颈僵硬,想来是伏案过久,督脉不通所致。回去后可多用热布巾敷于大椎穴,或可缓解一二。”
他凭借着后世零散的健康知识,总能一语中的地指出对方身体上的小毛病,并给出一些简单易行的调理建议。一来二去,众人对他愈发信服。大家不再仅仅将他看作一个身体强健的“武夫”,而是将他视作一位精通养生之道的“奇人”。
这日清晨,晨练刚刚结束,众人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昨日课业上的疑难。一个略显肥硕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演武场。
来人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生得白白胖胖,一身锦衣华服,与周围穿着朴素布衣的学子格格不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神情倨傲的家丁,一看便知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他站定在场边,打量着汗流浃背的陈猛和一众学子,嘴角撇了撇,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
“我当是什么高深法门,引得满院的书生都弃了晨读跑来此处。原来就是学那田间蛮牛,在此上蹿下跳,真是滑稽,滑稽!”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相对空旷的场地上,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演武场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胖公子。周进更是气不过,上前一步,正要开口理论。
陈猛却抬手拦住了他。
他打量了那个胖公子一眼,只见他虽然体态丰腴,但脚步虚浮,呼吸短促,说话时中气不足,显然是酒色过度、被掏空了身子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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