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提学官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考场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压抑许久的骚动,彻底爆发。
“天哪,竟然是真的……”
“这下完了,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啊!”
“陈猛……他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
惊呼声、惋惜声、议论声,交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声浪。
那名告发的张姓学子,脸上浮现出一种按捺不住的得意,他挺直了胸膛,好似自己是维护了科场公道的英雄。
斜后方不远处的号舍里,李文博始终低垂着头,手中还握着笔,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已经翘起的唇角,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赵元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手脚冰凉,握在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晕开一团刺目的墨迹。
完了。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肃静!”
孙承宗那干枯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把铁锤,重重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考场内的喧哗,被这声音硬生生压了下去,但那一道道汇聚在陈猛身上的目光,却愈发灼人。
孙承宗的面色,冷得如同贡院门外那块冰冷的石阶。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猛,那姿态,像是在审视一个已经被定了罪的囚徒。
“陈猛,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可说?”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每一个字,都是对陈猛前途的最终宣判。
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
陈猛,这个曾经名动金陵的新晋才子,他的科举之路,到此为止了。
然而,在所有目光的中心,陈猛动了。
他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半分颓唐。
他只是上前一步,对着孙承宗,深深地躬身一揖。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清晰而稳定,每一个字都清楚地传遍了寂静的考场。
“学生冤枉。”
“此书并非学生所写,此字更非学生笔迹。”
这番话,如同在死寂的灰烬里,重新投下了一粒火星。
那张姓学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即就跳了起来,指着陈猛的鼻子大叫:“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满口胡言!不是你的,难道是这书自己长出来的字不成!提学官大人,此人巧言令色,切莫被他蒙骗!”
陈猛根本没有去看那个上蹿下跳的人。
他直起身,依旧对着主考官孙承宗,语调不疾不徐。
“大人,学生恳请与那位‘不慎’撞到学生书箱的周进,当面对质。”
这句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众人本以为他会百般辩解那字迹的真伪,或是痛斥有人栽赃陷害,却没料到,他会主动将那个已经离开的周进,重新拉回到这风暴的中心。
孙承宗的面皮抽动了一下。
他挥了挥手,旁边的官差会意,立刻朝着茅厕的方向快步跑去。
没过多久,周进就被两名官差一左一右地“请”了回来。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面如死灰,双腿不住地发抖,若非有人架着,他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当他看到眼前这副阵仗,看到主考官孙承宗那张铁青的脸,看到全场考生投来的目光时,他的身体筛糠一般地抖动起来。
陈猛看着他。
看着这个前几日还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同窗。
他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周进。”
“抬起头。”
“告诉提学官大人,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这句问话,再次让全场为之一寂。
不是质问,不是逼迫,而是一种引导。
仿佛他们之间,早有默契。
周进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他抬起头,布满冷汗的脸上,涕泪交加。他看向陈猛,又越过陈猛,看向了斜后方那个正心惊肉跳的李文博。
所有的屈辱、恐惧、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扑通!”
一声闷响,周进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用额头死死地抵着冰冷的青石板地面,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是我……是我做的!可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他一边哭喊,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钱袋,高高举过头顶。
“大人!是李文博!是他逼我的!他拿我娘的性命要挟我,说若不照办,就断了我娘的救命药!”
“我娘病重垂危,我实在没有办法……可陈大哥他……他非但没有怪我,还给了我这袋钱,让我去给娘治病……我不是人啊!我恩将仇报……”
他的哭声凄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撕扯出来的,带着血和泪。
那钱袋,在众人眼前,是如此的刺眼。
这番变故,太过突然,太过震撼。
在场的学子们,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
前一刻还是舞弊的铁案,怎么下一刻,就变成了威逼利诱、恩将仇报的狗血戏码?
李文博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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