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夹杂着轻蔑的冷哼,像一根极细的牛毛针,扎在赵元和周进的耳廓上。
走在前面的陈猛,脚步没有半点停顿,仿佛什么也未曾听见。
赵元那张憨厚的面孔,却一下子涨了起来。他扭过头,想找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理论,却被周进一把拽住了袖子。
周进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那名华服学子姓柳,名子衿,是书院里出了名的“清流”领袖,家世不凡,学问也确实做得好,身边总是跟着一群附庸风雅的同窗。此刻,他正与身旁几人低声说笑,投向这边的余光,满是自得。
“他算个什么东西!”赵元压着火气,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一个只会摇笔杆子的酸丁罢了。”陈猛头也不回,话语飘了过来,“跟这种人计较,平白脏了咱们自己的鞋底。”
他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翻了个白眼。
麻烦。
这种躲在背后放冷箭的家伙,比扬州府衙里那些明火执仗的官差,还要难缠百倍。打不得,骂了又显得自己没品。
“可这也太气人了!”赵元还是愤愤不平。
“气什么,”陈猛领着二人,拐向自己的住处,“他有说闲话的功夫,咱们有温书习字的时间。等乡试的榜单下来,你看他还怎么说。”
周进在一旁补充:“陈兄说得对。柳子衿此人,心高气傲,又极重虚名。你在山长那里得了夸赞,他心里不平衡,故意说些话来贬损你,好在同窗面前挣回些颜面。我们若是跟他起了冲突,反倒正中他下怀。”
这道理,陈猛自然懂。
祖父已经把路给他指明了,他的战场,在考场,在朝堂。跟一个还没出仕的学子斗气,格局太小。
接下来的几天,陈猛的日子过得极有规律。
天不亮就起身,在院子角落里,打上一套八段锦,再走一遍五禽戏。一套下来,筋骨舒展,浑身冒着腾腾热气,头脑也格外清明。
赵元和周进受他影响,也跟着早起锻炼。赵元本就有武学底子,练起来虎虎生风;周进文弱些,但胜在坚持,气色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白日里,三人便一同去学堂听讲,去书楼温习。
陈猛把所有心思都扑在了书本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可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来。
这日,讲授《孟子》的夫子,正好讲到“仁者无敌”一章。
课堂之上,夫子提出一问:“若遇强梁不法,百姓受苦,君子当如何处之?”
一时间,堂下议论纷纷。
有说当以德教化,有说当上书官府。
就在此时,柳子衿长身而起,手里拿着一卷书,声音清朗:
“学生以为,君子立世,当以‘仁’为本。所谓‘仁者无敌’,非指拳脚之利,乃指德行之盛。以德化人,如春风化雨,虽慢,却能根除病灶。若舍本逐末,妄图以暴止暴,即便一时得逞,亦会沾染杀伐之气,失了读书人的本心。如此,与那山野莽夫何异?”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引经据典,堂上不少学子都点头称是。
说完,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了陈猛所在的位置。
他身边的几个同窗,也立刻附和起来。
“柳兄所言极是!我辈读书人,修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手中之笔,当书锦绣文章,而非染指血腥。”
“不错,若事事皆以拳脚论断,那还要圣人教化何用?还要朝廷法度何用?”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诛心。
明面上是在讨论经义,可字字句句,都化作了无形的箭,射向那个曾写下“一寸寒光一寸魂”的陈猛。
学堂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陈猛身上。
赵元坐在他旁边,手在桌下,已经捏成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陈猛却像是没听出话里的机锋。
他放下手中的笔,也站了起来,先是对着夫子躬身一礼,然后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夫子,学生也有些浅见。”
他的姿态很恭敬,声音平稳,没有半分被挑衅的火气。
“柳学长言及‘仁’,学生深以为然。‘仁’,确为我辈儒生之根本。但学生以为,圣人设教,亦分内外,有体有用。”
他顿了顿,给了众人一个思索的空隙。
“对内,于国朝,于百姓,于同窗,自当以‘仁’为体,行春风化雨之教化。此乃正道。”
“然,对外,于国贼,于民寇,于那不尊王法、荼毒生灵之辈,又当如何?”
陈猛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众人耳中。
“学生斗胆,引一喻。譬如治水。若遇涓涓细流,自可用疏导之法,使其润泽万物。可若遇滔天洪水,崩堤毁坝,鱼鳖百姓,此情此景,难道我等读书人,还要站在岸边,对着洪水讲‘仁义道德’,劝它自行退去吗?”
他环视一圈,那些原本附和柳子衿的学子,脸上的得意之色,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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