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身体的底子越来越好,连带着脑子也愈发清明。只是这几日书院里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排挤,总像夏天的蚊蝇,不咬人,却能把人搅得心烦。
他正准备回屋冲个澡,院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陈兄!”
赵元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那张憨厚的脸上,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焦躁。他额头上挂着汗珠,也不知是一路跑过来的,还是急出来的。
“出什么事了?”陈猛递过去一条搭在木架上的汗巾。
赵元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把汗巾攥在手里,来回走了两步。“还不是因为你!”
他这话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对,又补了一句:“不对,不是因为你,是因着咱们走得近,那些苍蝇就闻着味儿叮上来了。”
陈猛没说话,等着他继续。
“我爹的几个对头,最近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开始找我们赵家的茬。以前井水不犯河水的一些生意,他们也伸手过来搅和。还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言官,在背后说我爹治军不严,纵容后辈结交‘暴戾之徒’。”
赵元一拳砸在自己手心,脸上满是愤懑。
“暴戾之徒?说的是我?”陈猛问。
赵元重重点头:“除了你还能有谁!我爹以前不怎么管我,这几天,天天把我叫过去问话,旁敲侧击,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问你祖父在扬州到底做了什么。那架势,就差明着告诉我,让我离你远点了。”
陈猛听明白了。这是京城李家的火,烧到赵家门前了。赵元的父亲赵烈,是武将,对朝堂上的风吹草动最为敏感。陈家在江南动了李家的根基,李家自然要从各处找补回来。赵家跟陈猛走得近,就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那你爹怎么说?”陈猛给赵元倒了杯凉茶。
赵元一口灌下去半杯,火气才降了些:“我爹那个人……他就是个老狐狸。他嘴上训我,可我听得出来,他不是真想让我跟你断了来往。他更想弄清楚,你,还有你背后的陈家,到底值不值得他扛下这份麻烦。”
“所以,他这是在重新估价。”陈猛把玩着茶杯。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赵元有些泄气,“我就是觉得窝囊,交个朋友,还得被家里人这么盘算来盘算去。”
陈猛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叔父这么想,没做错。他是一家之主,身后是整个赵家的荣辱。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的话。乡试之前,陈猛只是青竹书院一学子。乡试之后,京城李家在江南丢了什么,我陈家,加倍奉还。”
他这话讲得平淡,却让赵元的腰杆一下子挺直了。
就在这时,周进从院外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几卷书,步履依旧从容,只是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找不到半分笑意。
“怕是不止赵家有麻烦了。”
周进将书卷放在石桌上,开门见山。
“我托在京城国子监的同乡打听了一些消息。京城李家,通过御史台的关系,参了咱们书院一本。”
赵元一愣:“参书院?为什么?”
“说山长治学不严,致使书院学风败坏,出了‘好勇斗狠、以诗杀人’的学子,有亏圣人教化,请礼部派员严查。”周进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小石头,投进平静的水面。
陈猛心里呵了一声。
好手段。
这已经不是冲着他个人来了,这是要把整个青竹书院,把宋濂山长,都拖下水。山长是三代帝师,桃李满天下,在士林中声望极高。可声望再高,也怕官面上这种堂而皇之的打压。礼部真要派人下来,就算查不出什么,也足够让书院和山长灰头土脸。
到时候,为了平息风波,山长唯一的选择,就是处置他这个“始作俑者”。
“他们这是要逼着山长把你赶出书院!”赵元也想通了其中关节,急得站了起来。
周进接着说:“柳子衿这几日,跟打了鸡血一样,四处串联,宣扬什么‘清流自清’,言下之意,就是书院要主动清理门户,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陈猛把杯中剩下的凉茶喝完。
“他就是那颗老鼠屎。”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是书院的管事在挨个院子通知,说今日天气晴好,山长体恤诸生读书辛苦,特许下午去城外钟山踏青,舒活筋骨。
陈猛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
这是山长的应对。京城压力越大,他越要摆出“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组织踏青,就是告诉所有人,也告诉那躲在暗处盯着这里的人,青竹书院一切如常。
下午,钟山脚下。
学子们三五成群,或吟诗作对,或临溪抚琴,一派风雅景象。
陈猛、赵元、周进三人寻了个偏僻的草坡坐下,远离了人群。他们谁也没心情欣赏这山色。
可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柳子衿带着他那群拥趸,径直走了过来。他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月白襕衫,手里摇着一把名家题字的折扇,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志得意满的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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