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从陈猛的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他手掌下的石桌,承受不住那股沛然的力道,桌面坚硬的青石板上,以他的手掌为中心,迸裂出数道蛛网般的细纹。
苏婉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见过陈猛在金銮殿上的煞气,也见过他在海州杀敌时的果决,却从未见过他此刻的样子。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混杂着暴怒与彻骨寒意的杀机。
“李延年……”陈猛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抬起手,看着桌面上崩裂的纹路,自言自语般地开口,“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贪,只是蠢,只是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他顿了顿,将那卷画着地图的信札拿起,在指尖缓缓卷紧。
“没想到,他还敢通敌叛国。他是觉得,只要大靖乱了,皇帝焦头烂额,就没人有空去管他一个户部尚书的死活了?还是说,他想学那前朝的安禄山,引狼入室,好浑水摸鱼,另立乾坤?”
他的话语不重,却让苏婉晴感到一阵心悸。她这才真正明白,自己之前对于朝堂争斗的理解,是何等的肤浅。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权臣与新贵的争斗,而是关系到整个国家社稷的生死存亡。
苏婉晴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雁门关守将许巍,是李延年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如果这些情报属实,那他就是李延年埋在北疆最大的一颗钉子。一旦北蛮铁骑南下,许巍在关内稍作配合,雁门关这道天险,顷刻间就会形同虚设。”
“好一个半壁江山。”陈猛将手中的纸卷捏成了一个紧实的纸团,“他李延年的胃口,可真是不小。”
他忽然转过身,看向苏婉晴。
“这些情报,你是怎么弄到的?”
苏婉晴没有隐瞒。
“苏家的商队,遍布南北。我爹常说,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消息灵通。这些年,我们在各地的车马行、货栈、酒楼里,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有些是掌柜,有些是伙计,甚至有些只是赶车的马夫。他们未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们看到、听到的每一件反常的事,都会通过特定的渠道,汇总到我这里。”
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雁门关附近的物资流向有些奇怪。直到你扳倒李延年,又被他构陷入狱,我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让手下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去查。我猜,他既然敢对你下死手,就一定准备了更疯狂的后路。”
陈猛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在海州,他以为苏婉晴只是个精明能干,懂得审时度势的女商人。可回到京城,他才发现,这个女人的手腕和魄力,远超他的想象。她不动声色间,就织出了一张覆盖整个北方的庞大情报网。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陈猛由衷地开口。
苏婉晴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帮你。国若不存,我苏家万贯家财,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是在帮我自己。”
陈猛不再多言。他将那个纸团收进怀里,然后走到正在训练场边上,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一切的陈老太爷面前。
“祖父,恐怕您得再辛苦一趟了。”
陈老太爷看着孙儿凝重的神态,心里一沉。
“出了何事?”
“您即刻备一份厚礼,去一趟赵家,拜会赵老将军。就说……就说我陈猛,恳请他明日来我这讲武堂,做个开堂的见证人。”
赵老将军?鬼神营统领赵元的祖父,那位告老还乡多年,脾气火爆,轻易不见客的老将?陈老太爷虽有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
待老太爷走后,陈猛又唤来了赵元。
“赵元,你立刻回一趟鬼神营,挑五十个身手最好,绝对可靠的弟兄。今晚三更,在城西十里坡集合,换上夜行衣,我有要事去办。”
赵元没有任何疑问,抱拳领命。
“是!”
安排完一切,陈猛才转过头,对着一直站在旁边,满脸担忧的苏婉晴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放心,天塌不下来。”
他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细致地擦拭着手上因为捏碎石桌而沾染的石粉。
“咱们这位李大人,既然想请北蛮的朋友来家里做客,我这个做晚辈的,总得替他准备一份像样的‘回礼’才行。”
次日,京郊,皇家西苑猎场。
这里曾是皇家围猎的专属场所,占地广阔,草木丰茂。但随着先帝的离世,此地逐渐荒废,只剩下几座破败的营房和一座空旷的演武场。如今,这里挂上了“皇家第一讲武堂”的牌子。
日上三竿,几十辆装饰得花团锦簇的马车,才不紧不慢地驶入了猎场。车门打开,走下来的,是一个个身穿绫罗绸缎、头戴玉冠、腰佩美玉的勋贵子弟。他们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仆从,有的捧着食盒,有的端着茶具,有的甚至还抬着铺设了软垫的躺椅。
这哪里是来参加什么讲武堂,分明是把这里当成了郊游踏青的场所。
“哎哟,我说安郡王家的赵小王爷,你这身孔雀羽的袍子,可真够扎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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