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复苏的不是思维,而是感官。
【嗅觉】。浓烈到几乎具象化的碘伏和医用酒精气味,如同两把冰冷的手术刀,强硬地剖开了混沌,顽固地钻入鼻腔深处,带来刺鼻的辛辣感。这气味霸道地驱逐了昏迷前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血腥、焦糊和自身组织腐败的甜腻腥臊。紧随其后,是另一种更细微、却更令人心悸的气味——一种类似生土豆或雨后泥土的、带着微弱甜腥的腐败气息,从腰腹间那片被覆盖的区域隐隐散发出来。这气味被消毒水强行压制着,却昭示着内里潜伏的毁灭。
【触觉】。腰腹间那片曾如同永不熄灭的火山口、持续喷发着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毁灭性灼烧感的区域,此刻被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冰凉所覆盖。这冰凉并非静止,它如同缓慢渗透的寒泉,带着细微的、持续的刺激感,一丝丝浸润着肿胀发烫、仿佛要爆裂开的皮肉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能清晰感受到冰凉敷料与滚烫伤口的交界处,那种冰火交织的、近乎麻木的舒缓感,以及舒缓之下依旧顽固存在的深层钝痛和酸胀。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体其他部位传来的、更加清晰锐利的疼痛信号:肋骨每一次扩张带来的沉闷摩擦痛,左肩关节复位后残留的、如同生锈轴承转动般的酸胀钝痛,右脚踝如同被灌满滚烫铅汁的灼热肿胀痛,还有那种席卷全身的、仿佛每一块骨头都被拆散又重新草草拼接起来的极度虚弱和沉重。
【听觉】。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商铺内部仿佛被厚重的灰尘和凝固的绝望所填满,声音被彻底吞噬。只有自己粗重、带着粘稠痰音的喘息,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以及…就在身侧不远处,另一个极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的呼吸声。那呼吸悠长、均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却不再有濒死的断续。
眼皮沉重得如同被焊死,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额角和太阳穴的神经,带来阵阵抽痛。我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调动起如同生锈齿轮般艰涩的肌肉,才极其艰难地将左眼掀开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视野起初是模糊、摇晃的,如同透过浑浊的油污观察世界。灰败的光线从卷帘门底部那条不足十厘米的缝隙吝啬地透入,在布满厚厚灰尘和零星碎玻璃的水泥地上,投下一条惨白、扭曲的光带,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狭窄入口。
借着这微弱、摇曳的光源,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首先聚焦的,是自己腰腹间那片承载着生死重量的区域。
原本被血污、泥灰和脓性分泌物浸透、变得硬邦邦且松垮移位的肮脏绷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厚厚几层、相对洁净的无菌纱布垫。纱布的边缘被崭新的医用胶带整齐、牢固地粘贴在皮肤上,形成一个严密的封闭区域,隔绝了外界的污秽。纱布下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持续的冰凉湿润触感**——不是水,而是某种性质特殊的药液浸透了敷料,正源源不断地向伤口深处渗透。更关键的是,那如同生命沙漏般持续不断的、温热的渗血感和脓液溢出感,竟然消失了!剧痛虽然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却从之前那种撕裂灵魂、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尖锐啸叫,变成了可以(也必须)忍受的、持续的深层钝痛和令人牙酸的酸胀。一种被强力约束住的感觉。
这绝非我能做到的粗糙处理。是专业的手法,是战场急救中才可能具备的、在极限条件下强行稳住伤势的决断。
目光如同灌铅般,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移向身侧。
【她】
那个穿着绿色21式丛林迷彩作训服的身影,此刻就靠坐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下。她的头微微歪着,抵在布满灰尘和可疑污渍的墙面上,几缕被汗水和血污黏连的发丝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眼睛紧闭着,浓密而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两弯淡淡的、脆弱的阴影。干裂起皮的嘴唇依旧毫无血色,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血口,但呼吸却平稳悠长了许多,胸膛随着呼吸微弱起伏,不再是之前那种气若游丝、随时可能断绝的濒死状态。她骨折的左臂被那副简陋却异常牢固的木质夹板牢牢固定着,小心地搁在屈起的膝盖上,保持着功能位。右前臂那几道曾经狰狞外翻、嵌满异物、血肉模糊的伤口,此刻被厚厚的、同样洁净的纱布严密包裹着,只有极其边缘的位置,能看到一丝淡黄色组织液的轻微渗出痕迹,远非之前的汹涌。
她还活着。
而且,从这专业到近乎苛刻的包扎来看…是她救了我?在我濒死昏迷之后?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麻痹的神经,甚至暂时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疼痛。一个左臂骨折、严重失血、刚刚从深度昏迷中苏醒的重伤员,是如何在黑暗、污浊、没有助手、甚至可能没有足够光源的绝境里,仅凭一只右手,完成了对自己(一个同样重伤濒死、伤口深度感染坏死的人)如此复杂专业的清创、引流、止血和包扎?这需要的不仅是技术,更是钢铁般的意志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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