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用餐时间,人流相对集中。大部分幸存者默默地排队,领取定额的食物,脸上是惯常的疲惫与麻木,间或闪过一丝对今日早餐份额外供应了一小勺猪肉罐头的满足。
但在角落里,在端着铝制饭盆蹲在墙根进食的人群中,一些压低的、带着不满的议论,像潮湿角落里的霉菌,悄然滋生。
“看见没?三连的昨天又拉出去实弹打靶了,听说光是火箭筒就打了好几十发……够咱们多少人一天的口粮了。”一个穿着磨损严重工装的中年男人,用筷子扒拉着碗里几乎看不见油星的菜叶,声音含混地对身旁的同伴抱怨。
“谁说不是呢?听说新来的那帮装甲兵,住的可是原来会展中心的办公室,窗户都是完好的!咱们这大通铺,晚上漏风不说,呼噜声都能把房顶掀了。”同伴附和着,语气里带着酸意和不平。
另一边,几个正在清洗大锅的妇女也在交头接耳。
“修学校是好事,可这天天上课,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口粮一点没见多分……还不如让他们下地多干点活实在。”
“就是,听说还要搞什么‘文化课’?这世道,能活命就不错了……”
这些声音细微、琐碎,充满了对具体生活细节的不满和误解。它们像无形的孢子,飘荡在空气中,附着在那些因长久恐惧和匮乏而变得格外敏感的心弦上。
大多数听者只是摇摇头,或无奈地叹口气,继续沉默地吞咽着食物。抱怨解决不了问题,活着,并且相信管理者,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这是主流的心态。
然而,信任的堤坝,往往是从最细微的蚁穴开始崩溃。
上午九时左右,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骤然扩散,最终演变成席卷整个安全区的暗涌。
最初是公告栏。负责每日更新布告的文书惊讶地发现,在盖着安全区红印的《关于加强前哨一号物资运输管理的通知》旁边,被人用浆糊歪歪扭扭地贴上了几张粗糙的、油印的传单。纸张劣质,字迹模糊,但标题却用加粗的字体,显得异常刺眼——
《致全体世博园幸存者——我们是热爱和平的战士与要求权利的人民》
几乎是同时,在食堂门口的木柱上、在通往水房的主要通道墙壁上、甚至在指挥中心大楼门外冰冷的台阶角落,都出现了内容一模一样的传单。它们像瘟疫的斑块,突兀地出现在安全区最显眼的位置。
人群瞬间被吸引,围拢过去。前面的人低声念着,后面的人焦急地询问。短暂的寂静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和骚动。
“这……这上面写的什么?”
“说咱们当兵的吃独食,欺负老百姓?”
“要停止打仗?还要成立什么……委员会?”
“疯了吧!谁写的这东西!”
传单的内容,远比标题更具煽动性和破坏力。我得到消息,快步走到指挥中心门口时,张卫国已经面色铁青地拿着一份传单递了过来。
我接过,纸张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指尖,上面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字字映入眼帘:
“……看看你们碗里的食物,再看看士兵餐盘里的油腥!同为幸存者,为何我们成了需要被牺牲、被忽略的‘二等公民’?所有的资源——食物、燃油、药品、乃至我们赖以栖身的房屋,都在向暴力机器无限度倾斜!这是否就是我们用鲜血和忠诚换来的‘新秩序’?……”
“……所谓的‘前哨计划’,不过是用无数普通战士和民众的鲜血与生命,去满足极少数人膨胀的权力野心和毫无意义的领土欲望!穷兵黩武,只会将我们所有人拖入更深的战争泥潭!我们要求,立即停止一切对外军事扩张行动,集中所有力量,固守我们来之不易的家园!……”
“……觉醒吧,世博园的同胞们!觉醒吧,那些尚有良知的战士们!你们手中的枪,应该用来保护身后的父老乡亲,而不是成为少数人维系统治的工具!放下武器,与真正的人民站在一起,推翻这不合法的、军事化的‘暴政’!……”
“……我们郑重提出以下核心诉求:一、立即解散现行军事化管理架构,成立由全体幸存者普选产生的‘人民代表委员会’,接管一切物资分配与日常行政管理权力!二、军队必须接受‘人民代表委员会’的绝对领导,任何军事行动需经委员会批准!三、重新审计并公开所有物资储备,实行平均分配制度!……”
落款是:“一群忧心忡忡的战士与人民”。
冰冷的怒意,如同细微的电流,沿着我的脊椎悄然爬升。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阴险毒蛇在暗处窥伺、并试图咬断根基的凛然。
这封信,精准地抓住了发展初期难以避免的资源分配不均问题,利用了普通幸存者对战略决策缺乏了解的信息差,更恶毒地使用了“人民”、“民主”、“和平”这些美好的词汇作为包装,其核心目的,是要从根本上否定我们生存和发展的根基——集中统一的指挥体系和必要的军事优先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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