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上元节夜宴(1)

作品:君知否,云依旧|作者:胭脂落白|分类:古言|更新:2025-12-21 20:35:11|字数:4492字

景泰二十六年春正月癸卯,帝以边事未定,罢上元观灯。北胡遣使同贺佳节,帝御殿设膳,诏外臣返京赴宴。

皇宫的上元夜宴自开国以来依例从简,且宴无定制。只要是皇帝钦定的亲王、大臣,甚至是外国使节皆可入宴。太祖时期,五谷丰登,国力强盛,太祖喜与民同乐,各地杂耍艺人、歌者、说书人等纷纷涌入顺康城,使都城繁华兴旺非历朝可比。夜晚火树银花,处处张灯结彩,酒馆茶楼、勾栏瓦舍通宵达旦热闹非凡。而如今的吴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路有饿殍,上元灯节的彩灯别说没银子置办,即便扎了,百姓也没有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闲情逸致。在这般的世道,能苟活已是万幸。

景宗本为彰显节俭,本想取消宫宴,只在后宫与太后及众妃嫔用顿家宴了事。未料李桇领竟让额尔蒙往礼部呈上表文,提出代可汗贺嶱来贺上元佳节。

礼部接到表文后,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送进了宫。这让景宗犯了难:如今北胡屯兵关外虎视眈眈,若是宴请李桇领等人,便是摆明了想议和的态度,必然会激化朝中矛盾;可若是将李桇领拒之门外,则不仅有违天朝上国的风范,主战派更可能因此误判形势,明日请战的奏疏就会堆满御书房。

景宗无奈,连夜召李鼎虢等主和之臣来御书房议事。瞻亲王以突染重疾为由未入宫。

李鼎虢道:金翊卫乃是皇上当年所设,守京师,备征戍,受命于天子。然而北胡世子在建安城遇袭两次,虽由刑部以流民暗杀为由掩饰,皇上知是二位都领所为,却为之遮掩。北胡世子刑阎罗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如何不知是王元、刘苗二位都领一人各干一次?他心知而不言,说明是有心与我吴国交好。

可若朕此时宴请李桇领,朝中那些主战派闹闹便也罢了。反正朕在他们口中就是懦弱无能,与昏君无异,朕也习惯了。一群武夫如何能谙治国之道?他们想的不过是自己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倒是责怪朕丧权辱国招待来使了。

殿中侍御史罗汝徖上前义愤填膺道:便是凡北胡使人在驿打造银器等,均由国信所操办,所需之费皆由国库支付。每北使至馆,即出内库钱万缗,付都亭驿。遇使人市物,随即取偿,此皆是旧例,是自太祖皇帝定下的律法。那些武官不过是借题发挥,以此煽动士卒情绪。

朕是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民不安,则国不安。老百姓一生所求不过是三餐有米、四季安乐。那些历朝历代的百姓造反,有几支队伍是真的为了爱国复国?

罗汝徖附和道:皇上所言甚是。如今北胡日盛,我国却因连连战祸,民生凋敝,岁贡不足,兵马精锐这些年折损大半。所以皇上圣明,以修国事为上,方是国之幸,民之福,岂是那些莽夫可懂。

李鼎虢见话题已远,只得上前提醒道:皇上,依臣愚见,北胡世子以国书求同贺佳节,依旧例只能答应。皇上所思所虑却也是微臣所忧心的。微臣以为,既然上元佳节可钦定入宴朝臣名录,那么只需在名录上加上一人即可解此困局。

景宗与李鼎虢交换了个眼神,心中已了然,淡淡而笑:你代朕拟旨吧。康闾,你将此事禀告太后,不然她老人家又要说朕铺张浪费了。

众人听了,笑而不语,心里盘算着各自能在这场母子争斗中获利几何。

康闾回来禀报说应太后并未反对,甚至还将自己当年的嫁妆全部捐出,以资此次夜宴。景宗抚须不语,心下却愤愤不已。钱银的调度皆靠着瞻亲王,如今为平其愤怒,生生舍了个石方知,没想到仍倔强如牛,朝都不上,还逢召见必推病。景宗无奈,只得命李鼎虢前往瞻亲王府,代为慰问。

怎料瞻亲王早知其来意,直接让仆人拿了十余个暖炉放在被窝里,生生把自己烫得如煮熟的螃蟹,坐实了突感风寒、高烧不退的说辞。相处多年,李鼎虢岂不知瞻亲王至少有八百个心眼,便想一窥端倪。刚要上前靠近,便被瞻亲王妃拉着不停地诉苦,一路哭着将他送出府去。

李鼎虢前脚出门,瞻亲王便从床上一蹦三尺高,骂着:啐,缺银子使的时候,就想起本王了。本王儿子死的时候,怎没见这般上心?本王死的是嫡长子,拿不得真凶,就弄死个不痛不痒的石方知。本王才不领这情,替他背这个枉杀大臣的锅呢。

瞻亲王妃媚眼上挑,轻轻为瞻亲王捶着腿,娇声道:王爷莫恼,这次进宫赴宴,我去搅搅风雨,让他们母子离心。

二人对目,一个赞许,一个讨好,又细细商量一夜,只等着上元夜宴。

漱羽居内,一缕筚篥声如游丝般飘出,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断若游丝。

吴云裳身着月白色素纱常服,纤指如蝶翼般在筚篥的音孔上翻飞,指节因长时间按压玉质的音孔而泛着淡淡的绯色。

气息......还是不稳。她轻声自语,贝齿无意识地咬住下唇。

彩月在一旁怜惜道:“县主,你都练了两个时辰了,先歇歇吧。”

“无妨,李世子教的窍门我快学会了,你先去忙你的,我再练一会。”

漱羽居外,平阳王负手而立,蟒纹锦袍的下摆垂在青石板上,溅上了几滴夜露。他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望着那道在灯影下摇曳的身影,眸中沉淀着化不开的忧虑。

王爷。王安轻声道:夜露已深,可要唤县主......

不必。平阳王摆摆手,喉结微动。众人皆明,此宴原就是个局——皇帝允北胡使臣入席,本就如在主战与主和的天平上走索;而让祖母曾是北胡王妃的吴云裳演奏筚篥,这安排分明是在悬崖边缘又推了一把。

屋内的吴云裳忽然停住动作,指尖悬在音孔上方,一缕未尽的乐音悬在筚篥腔内。她总觉得有道看不见的丝线牵着神思,恍惚似夜风中飘来的衣袂破空声。抬头望向月洞门外,只见流云蔽月,青石地上斑驳的树影正簌簌游移,织就诡谲的暗纹。

原来是风。她摇摇头,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

夜色愈浓,那筚篥声再度响起,如胡旋舞步踏碎琼瑶。谁也不知道,这旋律里暗藏怎样的寒芒——每一转调都踩着庙堂权谋的暗线,每一叠音都压着战和天平上未落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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