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嗓子,便是战书。”
文华殿内金砖漫地,百官的呼吸声被压得极低,仿佛连空气里的尘埃都不敢随意飘落。
苏晚音站在戏台正中,那身素白戏服在通明的烛火下,白得有些刺眼。
她眼角余光扫过头顶那根雕着盘龙的横梁。
极轻微的,一撮灰尘簌簌落下,落在了她肩头的云纹上。
来了。
苏晚音深吸一口气,那气流顺着丹田直冲天灵盖,胸腔共鸣震得她肋骨微微发麻。
“骨为槌——血为弦——”
这六个字刚一出口,殿外突然炸起一声尖锐的嘶鸣。
那不是普通的乐声,是一根看不见的毒针。
西域胡笳特有的高频啸叫,像是有人拿着生锈的铁片在耳膜上疯狂摩擦,瞬间钻进大殿,直刺苏晚音的咽喉。
音波对撞。
苏晚音喉头猛地一甜,声带像是被人狠狠勒了一把,原本高亢的唱腔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危险的颤抖。
座下严嵩然那张老脸瞬间舒展,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
此时此刻,只要苏晚音这一口气没顶上去,破了音,那就是御前失仪;若是停了,那就是欺君。
死局。
苏晚音没慌。
她藏在宽大水袖里的左手,猛地攥紧那方浸透了药液的丝帕。
指甲掐破掌心,那股凛冽霸道的薄荷脑味儿直冲鼻腔,瞬间冻醒了有些发懵的大脑。
她左手微不可察地向上一抬,袖口如云般翻涌了三寸。
台侧阴影里,沈砚秋那双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信号。
“破!”
他低吼一声,右手五指如钩,狠狠扫过琵琶四弦。
这不是平时温婉的文曲,这是战场上的金戈铁马。
《招魂引·破军章》。
铮——!!!
一声爆响,如同平地惊雷,又似千军万马同时拔刀。
那种低沉、厚重且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声浪,像是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迎头撞上了那根尖锐的胡笳毒针。
以力破巧,一力降十会。
胡笳那点阴毒的啸叫,在这排山倒海般的琵琶声浪面前,就像是海啸里的一只蚊子,瞬间被拍得粉碎,连个渣都没剩下。
就在这声浪炸开的瞬间,房梁上那个黑影慌了。
音杀不成,只能硬来。
那黑衣人猛地掏出火折子,刚要往涂满了火油的梁柱上凑,脚下却是一滑。
“铃铃铃——”
原本死寂的横梁深处,骤然响起了密集的脆响。
那是几百个铜铃铛撞击铁丝网的声音,在肃穆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滑稽且刺耳。
“那是谁!”皇帝猛地一拍龙案。
还没等那黑衣人反应过来,早已埋伏在暗处的锦衣卫如同苍鹰扑兔,这回连弩箭都省了,直接一张特制的金蚕丝网兜头罩下,把人像捆粽子一样狠狠掼在了大殿的金砖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听着都疼。
高公公那原本佝偻的身子此刻快得像道闪电,他几步窜过去,一把扯下黑衣人的腰牌,又在那人靴底抹了一把。
“陛下!”高公公举着那只沾满白灰的手,声音尖细却透着杀气,“此贼靴底全是皇庄特供的防火石灰!这是昨夜便潜入踩好了点,要纵火烧殿,嫁祸苏班主勾结外敌,毁我皇家中枢!”
全场哗然。
严嵩然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那张老脸哪怕涂了粉也遮不住灰败之色。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阴谋,在这一刻都被撕开了遮羞布。
苏晚音站在纷乱的中心,却仿佛置身事外。
她闭上眼,将那口一直压在胸口的浊气尽数排空,然后,在那还在大殿回荡的琵琶尾音里,唱出了那句被苏家压了整整三年的真词。
“魂归故土——不、朝、天!”
这最后三个字,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技巧,就是纯粹的、直白的嘶吼。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沫子,从胸膛里剜出来的。
那不是她在唱,是苏家班三百二十七个冤魂借着她的嗓子,在向这不公的世道索命。
声如裂帛,字字泣血。
那声音穿透了金殿的穹顶,震得龙案上的烛火都在疯狂跳动。
皇帝霍然起身,那双看惯了尔虞我诈的眼睛里,此刻竟泛起了一层浑浊的水光。
他死死盯着台上那个单薄却如孤松般挺立的身影,嘴唇颤抖:
“这哪里是伶人之音……这分明是忠魂的呐喊!是朕……朕瞎了眼啊!”
“传朕旨意!”皇帝大袖一挥,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苏家班蒙冤三载,今日昭雪!全班三百二十七口,追封忠义,着工部立刻建祠立碑,受万民香火!严嵩然构陷忠良,欺君罔上,严氏九族……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大殿内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苏晚音身子晃了晃,却没有倒下。
她缓缓弯腰,朝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行了一个最标准的梨园大礼。
退场时,喧嚣渐远。
回廊拐角,夜玄宸静静地立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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