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七日,联盟勉力维持,错命勉力与人“对话”。城内的死与疯少了一半,哭声不再齐。人开始小声说笑,笑时还觉心虚,怕把错命笑醒。江枝每日换街走,一手坏,一手抚,一口笑、一口含;萧砚每日“量”,一手勒,一手松,一句重、一句轻。碑与狱像两条被拴在同一口槽上的老兽,白日里各自用口去喝半口夜里潮出的“灰水”,夜里便忍一忍,不去争。灰桥裂得更细了,细到像一页旧书上多出来的经折,折痕一条条连起来,连到祖阙,连到城四角,连到每一家门楣的“□”。有人低声说:桥在“折页”,城在“成册”。
第八夜,风忽大。灰缨在梁上响成一片,像雨打芦花。错命从城根里翻身,说了句更长的话:错了也活,活了也改。碑心听见“改”,轻轻亮,像有人在点头;残痕听见“改”,轻轻啧,像有人在磨牙;江枝笑,把“改”字在空中写坏了一笔,把“己”写斜,把“攵”写慢——改,不是砸,先歪一歪;萧砚听见“改”,把灰刀横在膝上,刀背贴碑,像给这两个准备抬杠的老伙计按了一下肩:“那便——先活,再改。”
城于是把这四个字刻在夜风里。错命没有反驳,它在风里翻了个身,把刺收回去半寸,像个吃饱了的孩子把叉着的手指慢慢并拢。碑光未增,残焰未旺,灰缨却在梁上亮了一线,像要结子。百姓从门内探头看天,看见那一线像歪月,便有人小声笑,有人小声哭,有人把那条线记在心里,准备明早在门槛下多留一寸“留白”。也有人拉起孩子的手去“压名”,压时故意把孩子的名写错一笔,孩子哈哈笑,说“我不叫这个”,错命在旁看,像被人逗瘪了嘴,哼了一声,去咬另一个嘴硬的。
联盟仍是脆的,像贴在断字后的那张纸皮,风一重即破。可是这夜,它没破。萧砚终于在断桥旁坐了一刻,眼皮有一瞬垂下来;江枝把笑又塞回牙后,靠着“断”的背角打了个盹。错命在城根里低低地、像唱摇篮调一样,反复把那句话翻来覆去:错了也活,活了也改。碑与狱在“灰缨”的勒里各自翻身,不再去争这一拍。门内“□”空空地亮了一下又暗,像人心里留座位,留给谁,不说,先留着。天将白未白时,城里第一只鸡叫,声音里带着一点沙,像从旧书页上飞下的灰正好落在喉头。人醒,咳一声,把灰咳在掌心,一抹,掌心有了半截“人”。他笑了一笑,去门口把那半截“人”补短了一点,不碍认,恰恰好。
夜色未央,灰缨在风中颤抖得越来越急促,好似全城的气息都系在这一根根细草上。白与黑交错着呼吸,每一次交替都伴随地面的轻颤。百姓已经无法安眠,他们躺在破败的屋内,耳边全是“错”的低吟,那声音像雨点渗进枕头,从梦里一路滴到骨髓。有人在梦里挣扎大喊,有人却在梦里笑,笑得让旁人惊恐——因为那笑声,正和“错命”的吟唱一模一样。
南巷的一个小孩半夜爬起来,他的手指细得像竹枝,竟伸进墙缝里去抠“错草”。母亲被惊醒,一把抓住,却发现孩子的指甲下全是墨丝,墨丝顺着他血管蔓延开,像一条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孩子抬头对母亲咧嘴一笑,口中吐出的不是童言,而是一声冷冷的:“活错。”母亲当场昏厥。
类似的情景在各处同时爆发。有人在梦里学会写“错”,醒来便把墙壁划破,硬生生写上一笔未完的字;有人吃饭时忽然停下,把舌头伸在碗沿上舔,舔出一个歪斜的符号,舌尖立刻裂开一道血缝。街道上、屋檐下,越来越多的人在不自觉地模仿“错命”的声音和形状。
碑心的白光开始剧烈抖动。它原本只是细细闪烁,如今却像被无数乱手撕扯着,要么全亮,要么全灭。残痕的火屑也躁动不安,它们在黑眼边缘反复扑腾,却被灰缨勒得喘不过气。白与黑的联盟岌岌可危,像一条正在裂开的布带,被扯得丝丝作响。
萧砚站在祖阙之下,灰刀横在胸前。他的脸色苍白,却依旧冷峻。他能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侵蚀,而是“错命”在主动伸手,将城中每一个人都化作自己的笔。它不再只是潜伏在角落或物件里,而是要直接把“人”改写。
江枝的笑声在风里回荡。她双手撑地,乱线疯狂地外翻,宛若无数墨蛇从她身上钻出,汇成一张巨网,笼罩半个城池。她的声音疯癫又清醒:“看见了吗?错不再只是字,不再只是影,它要写人!碑、狱、乱都怕这一点!哈哈哈——只有我不怕!”
她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直视萧砚:“萧砚,你要阻止吗?你若真阻止,就得杀我。”
萧砚的瞳孔深沉如夜。他一步步走向她,灰刀在夜色中映出冷光。百姓在远处屏住呼吸,他们害怕这一刀落下,却又无比期待——因为他们已不知谁能救他们。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碑心忽然亮到极盛,白光炸裂成千万道细线,像雨丝一样泻落全城。残痕也在同一瞬爆出无数火屑,与白光交织,形成一片灰白交融的脉冲波。那波动席卷而下,所有正在被“错命”侵蚀的人都被震得七窍流血,有的昏死,有的清醒,有的却直接化作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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