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新乡村上空便被一阵急促而略带金属质感的广播声打破了宁静。村祠堂顶那口大喇叭，像个憋足了劲的铜锣嗓子，在顾大海书记的亲自操作下，“滋啦”几声电流杂音后，洪亮地响彻全村：

“全体村民注意！全体村民注意！我是顾大海！今儿中午十二点整，咱们村第一次地震大演练准时开始！听到信号——就是三声短‘嘀嘀嘀’！跟着一声长‘呜——’！ 跟昨天说的一模一样！别管你在干啥，地里薅草的、灶头烧火的、屋里睡晌觉的！听到这声儿，麻溜的！ 啥也别管，撒丫子就往村中央水泥广场跑！分成四个组，找自己组长集合！听见没有？再重复一遍……”

广播声在村子上空盘旋，惊起了几只在老榕树上打盹的麻雀。村民们听着这前所未有的正式通知，心里那根弦也跟着绷紧了些。正在菜园里浇水的顾婶直起腰，嘀咕：“还真要搞这么大阵仗啊？”铁柱爸在院里磨镰刀，闻声抬头望了望喇叭的方向，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孩子们则兴奋地在院子里蹦跳：“要跑啦！中午要跑啦！”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终于挨到了晌午。日头火辣辣地悬在头顶，晒得水泥地发烫。村民们大多刚放下碗筷，或还在灶房收拾，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蓄势待发的紧张和好奇。

突然！

“嘀！嘀！嘀！——呜————！”

那独特的、尖锐中带着拖长尾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午后的沉闷！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猛地刺穿了所有村民的耳膜！

瞬间，整个新乡村像被投入巨石的滚油锅，彻底炸开了！

“信号！信号来了！快跑啊！”不知是谁率先嘶吼了一声。 “铁柱！铁柱！死小子别玩了！快跑！”铁柱妈从厨房冲出来，手上还沾着洗碗的泡沫，一把拽起还在逗弄蚂蚁的儿子，趿拉着布鞋就往外冲。

“哎哟我的老腰！”顾老石正坐在屋门槛上抽饭后烟，烟袋锅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惊得脱手，“当啷”掉在地上火星四溅。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捡，又想起广播里说的“啥也别管”，一跺脚，烟袋也顾不上了，颤巍巍地扶着门框站起来，踉跄着往外奔。 “错了错了！东组的往这边！这边！”东组组长是个壮实的汉子，急得满头大汗，站在巷口挥舞着手臂大喊。

几个慌不择路的村民像没头苍蝇一样，朝着西边就冲，差点和另一拨人撞个满怀。 “娃！我的娃呢？”一个年轻媳妇跑到半路才想起孩子还在邻居家玩，尖叫着又往回跑，和正往外涌的人群逆流相撞，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别挤！别挤！看着点老人！”顾有田村长站在通往广场的主路口，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眼看着沈老汉被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撞了个趔趄，连忙伸手扶住。

孩子们倒是反应最快，像一群脱缰的小马驹，尖叫着、欢笑着，把演练当成了刺激的游戏，在大人腿缝里钻来钻去，朝着广场方向猛冲。

顾峰跑在最前面，还得意地回头喊：“哥！看我跑得快！”结果乐极生悲，被一块翘起的石板绊了个狗啃泥，哇的一声哭出来，被后面赶上的顾安一把捞起，夹在腋下继续跑。

沈知微的镜头在人群中快速移动、聚焦：

一只跑丢的旧胶鞋孤零零躺在巷子中央。

几个妇女互相搀扶着，头发散乱，脸上带着奔跑后的潮红和惊魂未定。

原本规划好的四条“人河”此刻完全乱了套，像被搅浑的水流，四处漫溢、冲撞、回旋。有人跑错了方向，有人被门槛绊倒，有人抱着不该带的鸡鸭，场面混乱又充满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顾老石那杆心爱的黄铜烟袋锅，静静躺在青石门槛旁，一缕未燃尽的烟丝袅袅升起，与周遭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

尖锐的警报声、妇女的尖叫声、汉子的呵斥声、孩子的哭喊嬉笑声、纷乱的脚步声、鸡鸭的扑腾惊叫声……交织成一曲“慌乱求生”的交响。

顾安夹着还在抽噎的顾峰，仗着年轻力壮和对村路的熟悉，尽量避开人流高峰，朝着广场中心奔去。他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眉头微蹙，却没有丝毫责怪。

第一次，慌乱才是正常的反应。他看到顾大海书记正和几个组长一起，声嘶力竭地引导、归拢人流，像在狂风巨浪中努力稳住船舵的老船长。

混乱的高潮大约持续了四五分钟。

当最后几个气喘吁吁、面色通红的村民，包括那位终于找到孩子的年轻媳妇跌跌撞撞地冲进广场，按组别勉强站定后，整个场面才渐渐平息下来。

广场上人头攒动，汗味、尘土味、还有鸡鸭的骚味混杂在一起。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流浃背，头发贴在额角，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孩子们也跑累了，安静下来，依偎在大人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同样狼狈的乡亲们。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噗嗤”笑了一声，随即像传染一样，低低的笑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笑自己的狼狈，笑别人的慌乱，也笑这劫后余生般的轻松。紧张的气氛被这笑声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经历后的微妙连接感和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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