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机的轰鸣声在村子里回荡了整整五天,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金属巨兽,啃噬着荒坡的桀骜。那片原本起伏不定、沟壑纵横的坡地,此刻在赵师傅等人精湛的操控下,已初具雏形。高低错落的四级平台如同巨人留下的阶梯,坚实而整齐地铺展在阳光下,裸露的黄土散发着新鲜而潮湿的气息。围观的村民少了,但那份期待却更深地沉淀在每个人的眼底——民宿的骨架,已经立起来了。
顾安站在坡顶最高处的平台边缘,脚下是坚实的、不久前才被履带反复碾压过的土地。晨风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发,带着深秋的凉意和泥土的腥气。他极目远眺,崭新的坡地轮廓在朝阳下延伸,线条流畅而富有层次感。轮廓有了,血肉呢?他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了平台之间裸露的陡峭坡面和坡底尚未处理的空地——那是未来民宿建筑群的根基之所。
“安子,看啥呢?像个老把式似的!”村长顾有田的声音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从身后传来,夹杂着卷烟丝特有的辛辣气味。他走到顾安身边,叉着腰,同样望向脚下初露峥嵘的土地,黝黑的脸上刻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自豪和喜悦,“瞧见没?嘿,多板正!跟你画的那个图,分毫不差!赵师傅手艺真是这个!”他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拇指用力晃了晃。
不远处,赵师傅正叼着烟卷,靠在挖掘机履带上歇脚,听见村长的夸奖,只是咧了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算是回应。
顾安收回目光,转向顾有田,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叔,地是平得差不多了,可我觉得,底下的事,该先动了。” “底下?”顾有田一愣,顺着顾安的视线看向脚下,“地基?那不急啊,等房子图纸定下来再说。眼下赵师傅这大家伙正好有空,我得赶紧让他把西南角那块填平,再把去后山的路稍微扩一扩,拉建材也方便不是?”他盘算着机器工时,村里租这台挖掘机是按小时算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金贵。
顾安没有退缩,清澈的眼神直视着顾有田:“叔,我说的底下,不是房子的地基。是更底下,埋在地里的东西——排水管渠。”
“排水?”顾有田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这荒坡荒了多少年?下雨天也没见积过大水啊?顶多顺着坡流进下面那条小山沟里了。挖那玩意儿干啥?费工费料费钱!”
“叔,”顾安的语调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以前这儿是荒坡,雨水爱往哪流往哪流。可等民宿盖起来,住满了人,厨房、厕所、洗澡间……每天得用多少水?这些水,还有天上下的雨水,最后都往哪儿去?”
顾有田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在拂开一只扰人的苍蝇:“嗐!那不简单?挖条沟,或者在坡底下砌条明渠,一股脑顺着山坡排进下面小河沟里不就完了?咱村哪家盖房子不是这么办的?没见哪家堵了泡了!”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乡村生活里多年积累的经验主义。对他来说,水嘛,能流走就行。
顾安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一股极其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仿佛瞬间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浑浊粘稠的污水,在烈日下蒸腾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漂浮着油花、菜叶和各种难以名状的秽物……那是前世他记忆中,村里那条贯穿东西、曾经清澈见底的“玉带河”,在几年后民宿和农家乐无序发展后变成的模样!
他甚至清晰地记得,某个闷热的夏天午后,他和几个小伙伴在小河上游摸鱼虾,下游突然飘来一股浓烈的腥臊恶臭,水面上翻滚着白色的泡沫和可疑的沉淀物。鱼儿翻着白肚皮飘上来,岸边玩耍的孩子捂着鼻子跑开。村里的老人只能无奈地叹气:“唉,水脏了……都是上头那些新房子排出来的脏水闹的……”
前世那令人窒息的恶臭记忆,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顾安的心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强烈的恶心感。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痛楚驱散脑海中那令人作呕的景象。他深吸一口气,深秋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彻底冲刷掉那顽固的腐臭记忆。
“叔,”顾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您还记得……前两年,老根叔家在村南头新盖的那栋小楼不?”
顾有田正掏出烟纸准备卷新的一根,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顾安:“老根家?咋了?” “他家当时……好像就只在屋后挖了一条沟,厨房、厕所、洗衣房的水,全都排进那条沟里了?”顾安追问,目光紧紧锁住村长。
顾有田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点点头:“啊,对。那沟挖得挺深,直通他家后面那条小水渠。他家盖得早,那会儿……好像没听说有啥讲究。”他话语间带着那个年代固有的模糊。
“可是叔,”顾安向前一步,语气带着一种少年人少有的沉痛,“去年夏天,连续下了好几天雨,您从老根叔家旁边那条路走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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