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灰败的脸上,那层仿佛凝固的死灰色,似乎被这口浊气冲开了一道缝隙!深陷的眼窝里,那布满血丝的眼球,在紧闭的眼皮下剧烈地滚动着!沾着暗红血迹、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叔……叔公?”李大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王秀英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屏住呼吸,颤抖的手指再次伸到老支书的鼻端——那微弱如游丝的气息,似乎……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真切的增强!不再是随时会断绝的游丝,而变成了一种虽然艰难、却顽强存在的……细流!
“活……活了!老支书……活过来了!”王秀英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绝望,她手忙脚乱地将裹在老支书身上的破夹袄掖得更紧,对着旁边吓傻的婆娘哭喊:“热水!快!再热点!干净的布!”
炉灶里的火苗仿佛也感应到了这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律动,猛地向上窜了一下,发出“噼啪”的轻响。滚烫的热水再次备好,王秀英用温热的湿布巾,更加小心地擦拭着老支书脸上的泥污和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的婴儿。湿热的布巾触及他的皮肤,这一次,他那冰冷僵硬的身躯,明显地、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沉睡的火山深处,那被冰封的熔岩开始不甘地涌动。
覆盖物上,寒风依旧凛冽,但穿透云层的光线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李老四和二愣子站在裂口旁,听着工棚里传来的混乱声响和那一声带着希望气息的“活过来了”,紧绷到极限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山洪般席卷而来。
“火……火不能停……”李老四的声音嘶哑微弱,他环顾四周,覆盖物上几口土灶早已熄灭,只剩冰冷的灰烬。工棚里的炉火是唯一的热源,但柴薪……
“搜!都给我搜!”二愣子猛地站直身体,赤红的眼睛里血丝密布,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木头橛子!烂板凳腿!破门板!只要能烧的,都给老子拆了捡过来!老支书要火!老李头要火!就是把这工棚点了,火也不能熄!”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凶兽,目光扫过工棚残破的支架,扫过旁边堆放的、沾满泥水的废弃工具柄。
没有人质疑。刚刚经历了生死边缘的守护,这点破坏算得了什么?几个还能站起来的汉子立刻分散开,如同饥饿的鬣狗在废墟中搜寻最后的口粮。很快,几根断裂的扁担、一张破木凳的腿、甚至一块腐朽的门板碎片被搜罗过来,带着泥水被塞进了工棚的炉膛。湿柴燃烧发出浓烟和“滋滋”的呻吟,火苗挣扎着,给工棚增添了几分呛人的暖意和微弱却持续的光明。
时间在窒息的等待和忙碌的搜集中缓慢流逝。灰白色的天光渐渐染上了一抹极淡、极冷的鱼肚白。
老李头铺位上,在儿子李大壮滚烫的眼泪和一声声嘶哑的呼唤中,在工棚里逐渐升高的温度和那顽强燃烧的炉火气息的包裹下,老人的生命力如同冻土下挣扎的草芽,终于顶破了那层厚重的冰壳!
他枯瘦的手指,先是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勾住了儿子粗糙的手指。接着,深陷的眼皮猛地抖动了几下,如同沉重的闸门被一股内在的力量奋力推开!
一条缝隙艰难地睁开!
浑浊的眼球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瞳孔先是茫然地放大、涣散,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李大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爹?爹!您看看我!我是大壮啊爹!”
那浑浊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仿佛生锈的轴承。视线在昏暗的光线和模糊的人影中艰难地聚焦。终于,那涣散的目光,如同迷失的航船终于找到了灯塔,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在了李大壮那张布满泥污、泪水和极度期盼的脸上。
浑浊的眼珠里,那层厚厚的阴翳似乎被一股微弱的光驱散了些许,一丝极其模糊的、属于“认出”的微弱光芒,如同风中的烛火般,极其不稳定地……摇曳了一下。
“呃……呃……”老李头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干裂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气流声。但那只被儿子紧紧握住的手,却传递出一种微弱却清晰的……回握的力量!虽然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李大壮所有的恐惧!
“爹!爹!您认得我了!认得我了!”李大壮再也控制不住,巨大的喜悦和心酸的泪水汹涌而出,他紧紧抱住父亲枯瘦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进去,“熬住了!爹!您熬住了!水泥硬了!福根爷爷……福根爷爷他……他看见天亮才走的!他放心了爹!”他语无伦次,将所有的喜讯和悲痛都倾倒出来。
老李头浑浊的眼睛里,那微弱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福根”这个名字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个极其重要的地方。他的嘴唇蠕动得更厉害了,喉咙深处的“呃…呃…”声也急促起来,那只枯瘦的手,更加用力地回握着儿子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李大壮的皮肉里。浑浊的眼泪,终于从他深陷的眼角缓缓渗出,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冲开泥污,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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