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爸,”郑远航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钉子,“爷爷躺在ICU,医生说他可能挺不过这周了。而你,待了四个小时,接了三个电话,签了两份文件,然后就走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尽量早点再回来’?”
郑国锋看着杯中旋转的咖啡泡沫,没有立刻回答。他理解儿子的愤怒,甚至欣慰于这份愤怒背后对亲情的珍视,但这理解无法消弭此刻的难堪。
“远航,临州的情况……”
“别跟我说情况!”郑远航猛地打断他,声音引来了邻座客人的侧目,他意识到失态,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更加激烈,“从小到大,我听得最多的就是‘情况’、‘工作’、‘大局’。我小学毕业典礼,你在开会;我中考那天,你在抗洪一线;我高考填志愿想跟你商量,你在省里学习。现在,爷爷要走了,妈妈一个人撑了快一个月,人都瘦脱形了!你还要跟我说‘情况’?!”
郑国锋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发白。儿子历数的每一件往事,都是一笔他无法抵赖的欠账。
“我知道,你是市委书记,你肩上有责任。”郑远航的红着眼圈,“可是爸,你首先是我爸,是爷爷的儿子,是妈妈的丈夫!这个家,难道不是你责任的一部分吗?还是说,在你心里,那些报告、那些会议、那些所谓的‘大局’,永远比家里人重要?”
这番话,比任何政治对手的攻击都更让郑国锋感到刺痛。因为它源自他最亲的人,因为它直指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和愧疚。
“远航,”郑国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事情不是非此即彼……”
“那是什么?”郑远航逼视着他,“是权衡之后,家里永远是被牺牲的那一个吗?妈昨天发烧到三十九度,怕影响你工作,自己吃了药硬扛,都没告诉你!她跟我说,‘你爸那边正是关键时候,别让他分心。’”他的声音哽咽了,“爸,你听听这话!妈妈永远在为你着想,永远在理解你,可你呢?你理解过她的恐惧、她的孤独、她的疲惫吗?”
郑国锋哑口无言。妻子发烧的事,他确实不知道。那个总是温柔、坚韧、默默支持他的女人,原来也在独自承受病痛。
“我学法律,”郑远航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公正、责任、奉献很重要。可是爸,法律也讲人情,也承认家庭是社会的基石。如果为了所谓的‘大家’,要让无数个‘小家’支离破碎,让亲人寒心,让子女怨恨,那这个‘大家’的安宁,又有什么意义?它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
这个问题,太重了。重得郑国锋一时无法回答。
“我不是要你现在就抛下一切回来。”郑远航看着父亲骤然苍老了几分的面容,语气终于软了一些,但依然坚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选择,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不是你在付,是妈妈在付,是爷爷在付,是我们在付。而且,这个代价,有时候可能是无法弥补的。”
他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推到郑国锋面前。那是昨晚他偷拍的:病房里,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握着爷爷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侧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泪痕。
“你看看妈妈。”郑远航的声音很轻,“如果你下次回来,看到的是爷爷的空床,或者妈妈彻底失望的眼神……爸,你那些‘大局’,真的能给你安慰吗?”
郑国锋盯着那张照片,久久无法移开视线。咖啡凉了,他的心也像浸在冰水里。
傍晚,林寒终于找到机会和朵朵单独相处了一会儿——沈雪去超市买生活用品了。
朵朵坐在沙发上玩积木,林寒小心翼翼地坐过去:“朵朵,爸爸帮你搭个大城堡好不好?”
朵朵没说话,小手搭着积木。
林寒尝试着拿起一块积木,朵朵也没反对。父子俩就这样沉默地搭着。城堡渐渐有了雏形,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林寒鼓起勇气,轻声问:“朵朵,能不能告诉爸爸,为什么觉得爸爸坏?”
朵朵的手停住了,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好半天,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幼儿园……开运动会……别的小朋友爸爸都来了……就我的爸爸没来……王小虎说……说我爸爸不要我了……”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发烧……好难受……想爸爸……爸爸也不在……妈妈哭……我害怕……”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林寒心上。他想起那次幼儿园运动会,他原本答应了要去,临时却因为一个突发的涉黑团伙暴力威胁证人的事件,不得不取消。他给老师打了电话,让老师转告朵朵爸爸有紧急工作,他以为孩子能理解,至少老师会安抚。可他忘了,在五岁孩子的世界里,“工作”是一个遥远模糊的概念,而“别的小朋友爸爸都来了”才是血淋淋的现实。
“爸爸没有不要朵朵。”林寒把女儿轻轻搂进怀里,这一次,朵朵没有挣扎,小小的身体僵硬着。“爸爸爱朵朵,比爱谁都爱。爸爸不在,是因为……因为爸爸要去抓坏人,要保护像朵朵一样的小朋友,让他们和他们的爸爸妈妈能安全、开心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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