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对着御座上的朱元璋,躬身一礼,然后转身,面向汹汹群臣。
脸上没有怒色,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
“这位御史。”他看向最先发难的那位江南御史,声音清朗,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弹劾徐增寿‘年少德薄’、‘幸进滥权’。本王问你,何为‘德’?是皓首穷经、空谈道德为德,还是勇于任事、为国分忧为德?”
“徐增寿通晓倭情,协理朝廷处理东瀛事务有功,此非‘能’乎?陛下与父王量才施用,许其实职以观后效,此非‘公’乎?”
“若只因年少,便断言其必不堪用,那甘罗十二为使臣,霍去病十七封冠军侯,岂非皆成笑话?”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再者,他整理陈年案牍,是为厘清旧务,应对新局,若此等实事皆被视为‘扰乱’,那鸿胪寺留着那些积尘卷宗,便是‘安定’了?”
那御史脸色一变,张口欲辩。
朱雄英却不给他机会,目光已转向那位白发老臣,语气转为一种带着敬重,却不容置疑的沉稳:
“老学士。您老德高望重,忧国忧民之心,本王感佩。您引《礼记》,论天道人伦,言之凿凿。然,医道之本,在于活人。《黄帝内经》有云:‘上工治未病’。预防之策,历来有之。夏日驱蚊以防疟,饮水净沸以防泻,此非‘防’乎?”
“‘牛痘’之法,看似新奇,然其理,深植于医道千年传承之中!‘以毒攻毒’,非本王首创;‘取象比类’,古已有之!”
“前朝孙真人《千金方》明载,以‘狂犬脑’敷伤,可防‘猘犬毒’索命——此法不奇乎?不险乎?然其心匪石,不可转也,因其心在活人!”
“今日‘牛痘’,其理一也,其心一也,皆是为在瘟神刀下,抢回一线生机!老学士饱读诗书,当知‘苟利社稷,生死以之’,何以对古籍险方尚存一份悲悯,对今人探求生路,却冠以‘妖术’之名,欲堵天下人求生之门?!”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全场:“至于老学士所忧‘邪毒异变’、‘催生瘟魔’,此乃医家最需慎重之处,本王与太医院诸位太医,岂敢不知?试验之法,章程严密,隔离周全,所选之人,皆自知其险、自愿其行,并有重金抚恤其家。每一步,皆在陛下严旨监督之下。若因惧怕‘万一’,便放弃探寻‘一万’之可能,坐视天花肆虐,夺人性命,毁人容颜,此乃仁政乎?此乃圣道乎?”
“况且——”
他声音陡然提高一分,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锐气,“实践方得真知!空谈何益于事?老学士痛心至亲夭折于天花,本王亦心痛天下百姓受此疫荼毒!正因为痛,才更需探寻解救之新法!若因循守旧,讳疾忌医,才是对天下苍生最大的不负责任!”
这番话,有据理力争,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引用对方尊崇的经典,有理有节地剖析,直指核心。
既驳斥了指控,又阐明了自己的立场和初衷,更隐隐将对方置于“空谈误国”、“因循守旧”的位置。
殿中一片寂静。
许多文臣面露沉思,部分激愤者则脸色涨红。
那御史张嘴结舌,白发老臣身躯微颤,指着朱雄英:“强词夺理!”
武将勋贵那边,却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喝彩声。
蓝玉抚掌,常茂更是直接低吼了一句:“说得好!”
徐辉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朱元璋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放在扶手上的手,食指微不可查地轻轻点了一下。
朱标眼中的担忧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欣慰与骄傲。
他看了一眼父皇,见朱元璋没有表示,心下稍安。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稳定的脚步声,一名锦衣卫千户,手捧一个密封的铜匣,在当值太监的引领下,目不斜视,快步穿过百官队列,直抵丹陛之下,单膝跪地:
“启奏陛下!西山皇庄紧急密报!太医院院使亲笔所书!”
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西山皇庄……牛痘试验!
朱元璋眼皮一抬:“呈上来。”
太监接过铜匣,检验火漆完好,打开,取出一封密奏,快步送到御前。
朱元璋拆开,快速浏览。
殿中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众人紧紧盯着皇帝的脸,试图从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良久,朱元璋放下密奏,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尤其在白发老臣和那御史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了朱雄英。
他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语调,开口说道:
“太医院院使奏报,五名接种牛痘之死囚,臂上疱疹皆已结痂脱落,未留疤痕。五人饮食如常,精神健旺,无一出现高热、昏迷、溃烂等恶症。太医院连日观察,确认其已平安度过所谓‘毒发’之期。”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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