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心情甚好,指着桌上一道清炖鹿筋,说是云南新贡的,让大家都尝尝。
马皇后则笑着给朱雄英夹了一筷子他素日爱吃的樱桃肉,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温声道:“英儿,近日可是又忙瘦了些?你母妃前两日来请安,还忧心忡忡地同我说起,你为了那牛痘推广的章程,连着两日熬到深夜,连膳房送去的点心都忘了用。可有此事?”
朱雄英正要将那樱桃肉送入口中,闻言动作一顿,抬眼对上皇奶奶关切中带着一丝责备的目光,又瞥见母妃常氏在一旁欲言又止、满眼心疼的模样,顿时有些心虚。
他连忙咽下食物,赔笑道:“皇奶奶,没有的事,孙儿就是那两日琢磨几个细节,睡得晚了些,膳……都是用了的。”
“用了?冷透的糕饼胡乱塞两口,也叫用了?”
常氏忍不住开口,语气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你身边的太监都招了!你呀,从小身子骨就不比旁人壮实,好容易将养得好些,如今又这般不知爱惜!国事再重,还能重得过自己的身子去?”
朱标也轻叹一声,温言道:“英儿,你母妃所言极是。事要办,但身也要保重。你如今肩负甚多,更需有一个强健的体魄,方能长久。”
朱元璋慢悠悠地喝了口汤,没说话,只是目光在孙子略显窘迫的脸上扫过,又看了看一脸关切的发妻和儿子儿媳,心中暗乐。
马皇后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拿起绢帕轻轻按了按嘴角,目光落在朱雄英身上,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却也更不容转圜。
“英儿,你父王、母妃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这孩子,心是好的,总想着为朝廷、为百姓多做些事。可你也得想想,你是大明的皇太孙,你的安康,牵动着多少人的心?你皇爷爷、你父王、母妃,还有我这老婆子,哪个不为你悬着心?”
她顿了顿,看着孙子渐渐低下去的头,缓缓道:“你今年,也十三了。寻常人家的孩子,这般年纪,也到了该议亲、有人照顾起居、知冷知热的时候。你整日扑在国事上,身边没个妥帖细心的人照料,我们如何能放心?”
来了!
朱雄英心头一跳,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今日这家宴的“主题”。
皇爷爷在乾清宫那个意味深长的眨眼,父王了然的笑容,母妃异常的喜悦……
一切都有了解释。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前世作为一个孤儿,他内心深处对“家庭”与“亲密关系”有着近乎本能的渴望。
那代表着在这个时空最彻底的扎根,代表着一个完全属于自己、温暖而私密的港湾,如同皇爷爷和皇奶奶,父王和母妃那般,相互扶持,彼此懂得。
但另一方面,前世现代教育的观念又在尖锐地拉扯着他。
十三岁!
这在他认知里还是个需要引导、心智远未成熟的年纪!
更让他心底泛起一丝凉意的是,眼前这场即将到来的讨论,大概率无关风月,不问性情是否相投,首要考量的或许是“家世”、“品貌”、“贤惠”与“能否辅佐”。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计算的政治与家族利益的对接,那些即将被讨论的陌生名字,都只是其中的符号。
一种对“被安排命运”的微弱抗拒,混合着前世观念中,对“爱情”作为婚姻基石的缅怀,悄然滋生。
两种情绪交织,让他一时心乱如麻......
他的脸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耳根泛红,平日朝堂上、书房里那份从容镇定、条理清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窘迫和不知所措。
他张了张嘴,试图挣扎一下:“皇奶奶……孙儿……孙儿觉得,如今国事繁多,牛痘、医典、还有……还有青霉素诸多事务未定,孙儿实在分心乏术,这……这议亲之事,能否……能否再缓一两年?待诸事稍定……”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马皇后的目光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朱元璋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着汤,仿佛没听见。
朱标微微摇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常氏更是急得在桌子底下轻轻扯了扯朱标的袖子。
「嘿,咱大孙还有这副模样!」
朱元璋将孙子的窘态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中大乐,面上却纹丝不动,只觉有趣极了。
「平日里跟咱论起国事、说起那什么‘公共卫生’、‘细菌病毒’,那小嘴叭叭的,道理一套接着一套,比朝堂上那些老学究还能说。如今说到自个儿的婚事,倒成了锯嘴的葫芦,脸红的猴屁股似的!有趣,真有趣!」
马皇后岂肯放过这大好时机?
她太了解这个聪慧却有时过于专注的孙子了,若不趁今日敲定,下回他保准又能找出新的“国事”来推脱。
“不行。” 马皇后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祖母特有的威严与慈爱交织的力量。
“国事是办不完的。难道因国事繁忙,你这辈子就不娶妻生子了?那这大明江山,将来托付给谁?你皇爷爷还盼着四世同堂,我这老婆子,也想早些抱上白白胖胖的曾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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