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更宏大、亦更具颠覆性的想法,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中盘旋。
「蒸汽机……或许,是时候将这个念头提出来了?」
刹那间,他似是看到了前世历史教科书上那幅粗糙的版画——
浓烟滚滚的厂房,巨兽般的钢铁机器,以及那个被称为“瓦特”、模糊不清的人像。
那是一个时代的图腾,象征着一种足以撕裂旧世界秩序、“力”的狂潮。
而此刻,他眼前是精雕细琢的木质结构,是匠人们因钻研而布满血丝却依旧虔诚的眼睛……
两种画面在他脑中猛烈碰撞,让他产生一种的奇异感受——
他似是正站在两个伟大时代的分界线上,一只脚还深陷在农耕与手工业的泥土里,另一只脚却已试图窥探工业纪元的门槛。
眼前的困境,核心在于“动力”。
水力受地理限制,畜力效率低下,人力更有极限。
而能提供稳定、强大、且相对不受地点限制的动力源——
蒸汽机,似乎是解决之道,更是开启工业革命大门的钥匙。
但……
这个念头仅仅升起一瞬,便被更冷静的思考压下。
「以大明现在的技术能力,真的能造出实用的蒸汽机吗?」
他前世只是个文科生,对蒸汽机的了解,大抵停留在“瓦特改良”、“锅炉、汽缸、活塞、连杆”这些粗浅的概念和示意图上。
他知道其原理是利用蒸汽膨胀做功,但具体的锅炉压力控制、气缸密封、连杆传动效率、冷凝器设计、安全阀设置……
这些关乎成败的工程细节,他几乎一无所知。
「我知其然,甚至知其大概,而不知其所以然,更不知具体如何‘做’出来。」
「焦玉那样的天才匠人,或许能在后膛枪的机械结构上举一反三。」
「但蒸汽机涉及到材料学、精密加工、热工学等多方面的跨越,其难度远超改进一部纺车或一支火铳。」
「这需要的不是一两个天才,而是一整套工业体系雏形和大量基础技术的积累。」
「现在提出来,会不会是拔苗助长?」
「将有限的顶尖匠人资源,投入一个可能十年、二十年都难见实用成果的黑洞?眼下急需解决的,是布料倾销的战略,而不是遥遥无期的动力革命。」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源自后世知识带来、略显急躁的“跳跃”冲动强行按捺下去。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夯实基础。」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恢复了沉静与务实。
他转向一脸忐忑、等待训斥的陈管事,语气平和却带着明确的肯定:
“遇到困难,实属正常。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本就是攻坚克难之路。十六锭纺车之成功,已证明尔等之能。如今三十二锭遇阻,非战之罪,实乃所求之力,已非当前寻常动力所能轻易企及。”
他环视坊内那些因为殿下亲临而紧张肃立、脸上带着钻研疲惫与些许挫败感的工匠们,朗声道:
“诸位辛苦。此机之构架、思路,并无大谬。卡在动力与传动之效,此非尔等手艺不精,而是我等欲求之物,已触及当下常力之边界。此非失败,乃是探明了前路之关隘所在!”
工匠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神情各异,但眼中都重新亮起了光彩。
几个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老匠人,嘴唇微微颤抖,他们或许听不懂太多大道理,但“持续改良”、“惠及更多地方”这些实实在在的话,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殿下看重他们能做出来、眼下就能用的东西!
而一些年轻些的学徒和中级工匠,眼中则燃烧着更炽热的光。
他们为“触及常力边界”、“探明关隘”这样的宏大定性而激动,更为那句“或许需待更强的‘力’出现”而心驰神摇。
更强的力?那会是怎样的景象?
殿下非但没有责怪,反而理解他们的难处,肯定他们的方向!
不同年龄、不同阅历的匠人,都从这番话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慰藉与方向。
“攻关之事,不可懈怠,但亦不必一味强求,钻了牛角尖。”
朱雄英语气一转,指示道,“眼下,可分作两路。一路,继续优化此三十二锭样机之结构,在现有水力条件下,力求精简传动,减少摩擦,提升一丝一毫之效率,皆为功绩。另一路……”
他略一沉吟,给出了更务实的建议:“可将目光放回十六锭纺车之持续改良与大规模生产上。如何使其更坚固、更易维护、成本更低?如何设计更高效的水车,以利用更平缓的水流?”
“甚至在无水力之处,如何设计更省力、更高效的人力或畜力驱动机构,使十六锭之利能惠及更多地方?此等改进,看似细微,然积少成多,于国于民之利,同样不可小觑。”
“至于这三十二锭乃至未来更多锭数的梦想,” 他最后看向那台沉默的样机,目光悠远,“或许,需待更强的‘力’出现,方可真正驾驭。此事,本王记下了,尔等亦不必有负担,但有所想,无论成与不成,皆可记录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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