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寝殿,朱雄英略作修整,换下沾染了城外尘嚣的便服,重新穿戴上符合身份的常服。
他并未耽搁,内府织造局的事一直记挂在心,那是撬动未来海外商战的重要支点之一,进展必须亲自掌握。
内府织造局,原本只是负责宫廷用缎、部分赏赐织物织造的内廷机构,规模不大,重在精良而非产量。
但自朱雄英将“新式纺车”的改良与推广提上日程,并将内府织造局作为技术研发与核心生产基地后,这里便成了他倾注心血与资源的重地之一。
如今再度踏入,景象已与之前来时大不相同。
局址显然经过大规模的扩建,高大的厂房整齐排列,取代了原先零散的工棚。
空气中弥漫着新木、桐油、棉麻纤维以及一丝淡淡、属于新铸金属部件的独特气味。
往来穿梭的,除了身着统一粗布短打的工匠、学徒,更有不少身着吏员服饰、手持簿册匆匆记录、协调的管事人员。
机器的嗡鸣声、齿轮的转动声、梭子穿行的咔嗒声,交织成一片充满活力与效率的工业前奏曲。
巨额、持续的内帑与“御商会”利润投入,以及皇太孙殿下明确的重视,使得这里汇集了南北织造业的顶尖巧匠,各类新式工具、测量仪器、乃至小型的简易水力传动装置,应有尽有。
这里不再仅仅是一个“作坊”,更像是一个初具雏形的“纺织技术研发中心”。
得到通传的织造局管事早已恭候在正堂,见朱雄英到来,连忙大礼参拜。
“不必多礼,直接说正事。” 朱雄英抬手示意,目光已投向窗外传来规律机抒声响的厂房,“十六锭纺车推广与生产情况如何?之前让你们钻研的三十二锭,可有进展?
管事姓陈,是个年约四旬、面皮白净、眼神透着精明的内官,闻言连忙躬身答道:“回殿下,托殿下洪福,十六锭水力纺车如今在浙江、京师直隶等地水网丰沛之处,已推广逾千架,工部与‘御商会’下属各工坊运转良好,棉纱产量较旧式纺车提高了十数倍不止,质量也更均匀坚韧,已然成为我大明棉纺之基石。内府局所产之新式纺车,如今已是供不应求。”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既自豪又带着几分苦恼的复杂神色:“至于殿下所命钻研的三十二锭纺车……不敢隐瞒殿下,确有进展,然……亦有难关。”
“哦?细细说来。” 朱雄英神色平静,并无不悦。
陈管事引着朱雄英走向一间守卫更显森严的“研造坊”,一边低声禀报:“殿下所赐图纸与‘倍增其锭,共享其轴’之思路,实乃巧夺天工。局内大匠依此,结合十六锭之经验,历经数月,确已试制出了初代的三十二锭纺车样机。”
坊内,一架体型明显比十六锭纺车庞大、结构也复杂得多的木质框架机抒,正静静地安置在中央。
其主轴更粗,传动齿轮组层层叠叠,三十二个纺锭整齐排列,虽未开动,已能感受到其设计之精密与所欲达成的磅礴产能。
“殿下请看,此机主体结构已备,锭数无误。”
陈管事指着机器,语气却无多少欣喜,“然则,正如殿下当初提醒,锭数倍增,所需驱动力亦需剧增。为求坚固耐用,关键承力部件,如主轴、大齿轮、锭架等处,皆已按殿下吩咐,尝试以精铁、甚至掺了钢的熟铁打制,强度确胜木制百倍。”
他走到机器一侧,指着连接外部动力的输入轴,苦笑道:“可问题也正在于此。结构复杂,摩擦损耗大增。若要同时顺畅驱动这三十二锭,使其转速均匀,达到可用之纺纱效率,所需初始之力,远超十六锭。”
“如今试验,唯有在江水湍急、水车巨大之处,以强水力冲击,方可勉强带动。一旦移至水流稍缓,或如殿下曾提及的以畜力、乃至人力尝试时……”
他摇了摇头:“非是纹丝不动,便是动辄卡滞,转速不均,断头频出,出纱之质与量,反不如成熟的十六锭机,更遑论节省人力了。”
“匠人们试了数种齿轮减速、增力方案,要么力有不逮,要么结构过于复杂笨重,难以实用。眼下,正卡在这‘驱动力’与‘结构轻量化、高效化’的矛盾之上,进展迟缓。”
朱雄英走近,仔细审视着这台凝聚了当下大明顶尖工匠智慧,却困于动力瓶颈的庞然大物。
他伸出手,试着推动一个巨大的木制惯性轮,果然沉重异常。
即便以他习武之臂力,竟只能让其极为艰难转动,吃力异常,带动内部齿轮发出艰涩的“嘎吱”声,距离平稳纺纱所需的转速相去甚远。
「果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心中喟叹,并无太多意外。
「任何技术的飞跃,都非一蹴而就。」
「从十六锭到三十二锭,不仅仅是数量的简单翻倍,更是对材料强度、传动效率、动力源的全面挑战。」
「自己提供了“多锭共享一轴”的核心思路和“采用金属部件”的方向,但具体的工程实现,需要这个时代的工匠用无数次试验、失败、再试验去填平细节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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