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内府织造局返回东宫,朱雄英屏退左右,独自坐于书案之后。
殿内只余几盏宫灯静燃,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光洁的金砖上,也映亮了摊在案上、墨迹犹新的几份卷宗。
白日里三十二锭纺车的动力瓶颈与那份关于“更强之力”的模糊悸动已然沉淀,化为一种更为清醒的务实。
他闭上眼,手指在光洁的案面上无意识地轻叩,脑海中庞大的战略图卷再次徐徐展开。
「算算日程,徐增寿率领的船队,携带那五艘‘靖’字级新船与神机营精锐,此刻应当已穿越琉球海槽,不日即将抵达东瀛。」
「登陆,交涉,展示武力,建立据点……这些前期步骤,有朝廷的详尽方略和徐增寿的机变,当可无虞。」
「真正的硬仗,在那石见银山的勘测、控制与后续的持续开采、运输。」
「这需要时间,更需要源源不断的后续支援,更需牢固的贸易链条来掩盖真实意图、并攫取最大利益。」
「布料倾销……是时候将这谋划落到实处,为东瀛行动提供最直接的‘经济武器’和‘掩护烟雾’了。」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一份标注着“新式纺车工坊分布及产能预估”的卷宗上。
指尖划过一行行数据与地名:
「京师直隶地区,由内府与工部直属的工坊掌控,产能最为庞大,质量也最精,乃‘御用’与高端出口之基。」
「浙江一省,乃天下织造之冠,水道纵横,原料充足,工匠云集。自上次江南豪商被查抄,浙江之地也纳入朝廷掌握之中。亦是后续倾销之主力。」
「此外,还有之前以合作形式的那二十家勋贵工坊。他们分布各地,虽不如浙江集中,但联合起来亦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且因其与朝廷的特殊关系,协调调度更为便捷。」
他心中飞速计算着:
「以现有十六锭纺车之效,此三处产能若开足马力,所产棉纱、坯布乃至初步染整的色布,将是天文数字。供应国内市场绰绰有余,甚至可能造成短暂的局部过剩。」
「正好……过剩的产能,需要有新的泄洪渠道。」
「东瀛,这个对大明精美棉布、丝绸有着近乎崇拜般需求的近邻,便是最完美的目标。」
「其国狭民稠,自身纺织技术落后,高档布料几乎完全依赖进口。」
「以往海商零散贩卖,已能牟取暴利。若我大明以国家之力,组织起规模化、标准化、且价格极具竞争力的布料倾泻而入……」
他似是能看到,色泽鲜亮、质地均匀的松江棉布,光滑柔软的杭缎,乃至掺杂了新式混纺技术的特色织物,如同潮水般涌入东瀛的各个港口,迅速冲垮其本土脆弱的纺织业,填满每一个町人、武士乃至大名的衣箱。
白银,则将如血液回流心脏般,源源不断流入大明的口袋。
「这不仅仅是赚钱,更是经济依附的第一步。掌握了其穿衣的命脉,日后许多事,便好办得多。」
「眼下,需让直隶、浙江及那二十家勋贵工坊,即刻调整生产计划。留出一半产能,按照最高标准,全力生产专供东瀛的各类布料——要符合东瀛人审美偏好,质地需优,花色可略作调整以适应其俗。另一半产能,照常供应国内市场,以稳物价,安民心。」
构思至此,脉络已清晰。
然而,当他的思绪触及那“二十家勋贵工坊”的具体经营者时,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与微澜,悄然荡开心湖。
徐家。
更准确地说,是徐妙锦。
按照当初的约定,这二十家勋贵工坊的日常事宜都是徐家在代为管理,其具体经办人为徐妙锦。
她虽无正式官职,却凭借徐家的影响力和个人的能力,成为了连接“御商会”与这二十家勋贵工坊的实际枢纽。
这东瀛倾销之事,确需与徐妙锦对接。
这让朱雄英的心绪,无端地泛起一丝极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
他定了定神,试图将思绪拉回纯粹的公务。
然而,有关徐妙锦的诸多画面,却不听使唤地接连浮现——
坤宁宫那夜“议亲”,三位候选女子的名册中,“徐妙锦”三字赫然在列。
当时他并未明确表态。
可此刻想来……
与徐妙锦就“香皂”、“香水”生意初次合作时,她于御花园澄瑞亭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冷静与敏锐的商业洞察。
“珍宝楼”从无到有,那精巧绝伦、层层递进的预热手法,将“饥饿营销”与“圈层渗透”玩得出神入化,最终拍出惊世天价,其运作之妙,连他这个穿越者也暗自叹服。
她总是沉静从容,举止有度,将诸多繁杂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汇报时条理清晰,建议时切中肯綮。
那份干练与慧心,与他印象中或娇柔或骄纵的寻常勋贵女子,截然不同。
起初,他或许只是对“历史上那位敢拒皇后之位的奇女子”抱有好奇与欣赏。
但一次次接触,一桩桩实事办下来,这份欣赏早已化为对其能力的绝对认可与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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