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女王宫的五座尖塔染成血红色。
林凡站在第三层平台的脚手架上,手里拿着水平仪,目光却落在刚刚吊装完成的Q系列横梁上。这是塔身结构加固工程中最关键的一批构件——十七根跨越性横梁,负责将五个塔楼的核心荷载分散到基座。
编号从Q-1到Q-17。
“林师傅,今天可以收工了。”工地负责人索拉用柬语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石砌建筑群间回荡。
林凡点点头,却没有动。他的视线锁定在从西向东数第七根梁上——Q-17。按照施工日志,这根梁应该是三天前从暹粒木材厂运来的百年柚木整料,长四点二米,截面三十乘四十厘米,经过四十五天自然阴干,含水率控制在12%以下。
一切都符合最高标准。
可就在半小时前,当吊装工人调整最后角度时,林凡的手无意间扶了一下梁体表面。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空响。
不是实心柚木该有的沉实反馈,而是一种微妙的、中空般的震颤感。像敲击一堵外表坚固、内里已被白蚁蛀空的墙。
“索拉,”林凡忽然开口,“Q系列的质检报告在哪里?”
“在工棚办公室,乌泰师父亲自签的字。”索拉爬上来,有些疑惑,“怎么了?”
林凡没有回答。他走到Q-17梁前,蹲下身,右手五指张开,轻轻按在梁体侧面。这次他刻意放慢动作,让指尖的触觉神经完全展开。
柚木的表皮层温润光滑,经过初步刨光后呈现出蜜蜡般的光泽。林凡闭上眼,指腹缓缓移动。
一厘米。两厘米。
在梁体中部,距离西端接口约一点八米处,他的中指指腹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
林凡睁开眼,从工具腰包里掏出一枚二十厘米长的细钢钎——这是老木匠用来探查木材内部虫蛀的工具。他用钢钎尖端轻轻抵住那个位置,另一只手握着小木槌,极其轻微地敲击钢钎尾部。
“咚。”
声音沉闷短促。
他又在相邻位置试了试。
“咚。”
同样的闷响。
但林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多年与木头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这两声“闷响”之间存在极其细微的差异——第一声的余振更短,衰减更快。就像敲击一块厚度不均匀的木板。
“林师傅?”索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安。
“没事。”林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今天吊装很顺利,让大家早点休息。明天开始做榫卯衔接。”
索拉松了口气,转身吆喝着工人收拾工具。
林凡却留在原地。夕阳已经完全沉入西边的丛林,女王宫陷入一片深蓝色的暮霭中。工地的探照灯陆续亮起,在古老的石雕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绕着Q-17梁走了三圈。
从外表看,毫无破绽。木材纹理流畅,颜色均匀,接口处的防腐处理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比另外十六根梁看起来还要完美。
太完美了。
林凡想起父亲林师傅说过的话:“木头是会呼吸的活物,真正的老料不可能完美无缺。那些看起来完美得像塑料的,你要多留个心眼。”
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沿着梁体表面缓缓移动。
在梁体底部,靠近东端榫头的位置,林凡的手忽然停住了。光束聚焦处,有一道长度不到五厘米、细如发丝的裂缝。
不,不是裂缝。
林凡蹲下来,脸几乎贴到地面上。那是两条木材纹理的接合线——外层柚木的纹理在此处有一个微小的断层,断层两侧的木纹走向差了大约三度。
嫁接。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林凡的脑海。
有人用精湛的工艺,将两块柚木薄板完美地拼接在一起,覆盖在梁体表面。而内部……
“林师傅,您还不回去吗?”看守工地的老挝籍保安提着煤油灯走过来,“天黑了,林子里有蛇。”
“马上就走。”林凡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他最后看了一眼Q-17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下脚手架。
工棚距离女王宫遗址约八百米,是临时搭建的板房群。林凡的房间在最东头,窗户正对着吴哥窟的方向。
晚上九点,他锁上门,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
箱子里是他从国内带来的老工具——父亲用了一辈子的刨子、凿子、墨斗,还有三根特制的蜡烛。这不是普通蜡烛,是林凡自己调的配方:蜂蜡混合松脂,加入少量钛白粉,燃烧时光线更集中、更稳定。
他拿起一根蜡烛,又从一个铁盒里取出一片极薄的、近乎透明的云母片——那是修复乌那隆寺时,一位老僧侣送给他的,说是可以“看见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林凡把蜡烛和云母片装进背包,又塞进一把小手电、一卷皮尺、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
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跟随他五年的瑞士军刀,放进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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