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李文斌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往前走,“做我们这行的,得真心喜欢,才能坚持。古建筑修复是苦活,是细活,是一辈子可能都出不了名的活。但没有我们,这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真的没了。”
阿明咬紧牙关,用力点头。
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层回廊。从这里可以看到三层平台的脚手架,以及那根已经安装就位的Q-17梁。
梁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坚固、可靠、完美。
就像一个精心包装的谎言。
而阿明知道,此刻,就在那根梁的内部,微型摄像头正在工作,24小时不间断地记录着内部的真实情况——劣质的松木芯,粗糙的纤维,还有他亲手做的嫁接缝。
那些影像,此刻正通过无线网络,传输到林凡的私人云盘。
成为证据。
成为绞索。
成为……救赎的可能?
“那就是Q-17?”李文斌仰头看着。
“是……是的。”
“灌胶完成多久了?”
“昨天上午。”阿明机械地回答,“24小时初步固化已经完成,72小时达到设计强度。”
李文斌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型红外热像仪,对准梁体扫描。屏幕上的热分布图像显示,梁体温度均匀,没有明显的热点或冷点——说明灌胶充分,没有大的空腔。
“看起来不错。”李文斌收起设备。
阿明的心脏狂跳。
看起来不错。
是的,看起来不错。所有的伪装都天衣无缝,所有的数据都完美无缺,所有的表现都符合标准。
但这“不错”的背后,是一个可能害死很多人的陷阱。
“阿明厂长,”李文斌忽然转过头,盯着阿明的眼睛,“你怎么出汗这么多?不舒服吗?”
阿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脖子、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工装服紧紧贴在身上,像一层湿冷的皮肤。
“有……有点热。”他结结巴巴地说。
“确实热。”李文斌看了看四周,“柬埔寨这天气,比北京闷多了。走,去阴凉处歇会儿。”
两人走到回廊的阴影里。李文斌从包里掏出水壶,递给阿明:“喝点水。”
阿明接过,手抖得差点把水壶掉在地上。他仰头喝水,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却冲不淡嘴里的苦涩。
“阿明厂长,”李文斌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阿明茫然地看着他。
“我是故宫的木作专家,但我也参与过很多次……工程质量事故的调查。”李文斌的目光锐利起来,“有一次在山西,一个明代寺庙的修复工程,大梁在竣工三个月后断了,砸死了一个老和尚。我们调查组去了,发现那根梁和你们这根很像——外表完美,数据齐全,验收记录无懈可击。”
阿明的呼吸停止了。
“但后来,”李文斌继续说,“我们在梁体内部,发现了松木填充。外表贴了一层薄薄的柏木皮,刷了颜色一致的漆。做得很高明,要不是梁断了,可能永远发现不了。”
回廊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隐约的施工声,和风扇转动的嗡鸣。
“最后查出来,”李文斌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是材料供应商和工地负责人勾结,以次充好,贪污了差价。供应商判了十五年,工地负责人判了无期——因为过失致人死亡。那个负责人也有苦衷,他女儿得了白血病,需要钱。”
阿明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水洒出来,在砂岩地面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李……李老师……”他的声音在颤抖,“您……您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李文斌弯腰捡起水壶,用手帕擦干净,递还给阿明。
“因为你的手一直在抖,”他说,“因为你的眼神像在求救,因为你看着那根梁的时候,像看着自己的坟墓。”
阿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滚烫地划过脸颊。他想控制,但控制不住。三年的压抑,一个月的煎熬,一天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他哽咽着,“我……”
“不必现在说。”李文斌拍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有同情,有严厉,也有某种深不可测的东西,“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明天专家组正式抽检,到那时,就真的来不及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阿明一个人站在回廊的阴影里。
阿明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漏出,滴在膝盖上,晕开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点。
他知道李文斌在暗示什么。
他也知道林凡在等待什么。
他还知道红姐在威胁什么。
三股力量,像三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而他必须做出选择。
在明天之前。
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
四、黄昏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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