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得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三、阿明的炼狱
加工棚里,温度比外面还要高几度。
木材、胶水、油漆、汗水的混合气味在空气中蒸腾,形成一种黏稠的氛围。巨大的风扇在角落里嗡嗡转动,但吹出的风都是热的。
李文斌专家正蹲在一堆木材样本前,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一块柚木的横切面。他的动作极其仔细,就像法医在检查物证。
“年轮密度……0.8到1.2毫米,典型的百年以上老料。”他喃喃自语,用游标卡尺测量,“心材占比85%,颜色均匀,油脂渗出充分……确实是顶级材料。”
阿明站在旁边,手里拿着记录板,手心全是汗。
“李老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批柚木是从柬泰边境的原始林区采购的,每根都经过我们林师傅亲自挑选。采伐有合法许可证,运输全程监控,入库后还要做含水率检测、虫蛀检测、应力检测……”
“应力检测怎么做?”李文斌头也不抬地问。
“用……用应力波检测仪。”阿明咽了口唾沫,“原理是通过敲击木材,测量声波传播速度,判断内部是否有裂缝或腐朽。速度低于正常值15%的,淘汰。”
“淘汰率多少?”
“这批柚木的淘汰率是……32%。”阿明翻看记录板,“主要原因是运输过程中产生的微裂缝,虽然不影响使用,但林师傅说女王宫的梁必须完美,所以都退了。”
李文斌终于抬起头,看了阿明一眼:“你们林师傅要求很严。”
“是,林师傅说……手艺要对得起材料,要对得起历史。”阿明说这话时,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
李文斌点点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麻的腿。他走到加工棚的另一侧,那里整齐码放着已经加工完成的梁构件——当然,不包括Q-17,那根梁已经在工地上了。
“这些榫卯的加工精度,”李文斌用手指抚摸一个榫头的肩部,“误差多少?”
“设计允许误差正负0.5毫米,我们实际控制在正负0.2毫米以内。”阿明的声音渐渐找回了一些自信——这是他的专业领域,他确实做得很好,“用的是日本进口的五轴数控机床,但最后一道精修工序,还是靠老师傅手工完成。林师傅说,机器可以做准,但做不出‘活’。”
“活?”李文斌挑眉。
“就是……木材是有生命的,会呼吸,会变化。”阿明尝试解释,“机器做的榫卯太‘死’,和石材结合时没有缓冲余地。手工做的,老师傅会根据木材的纹理走向、硬度分布,微调角度和弧度,让榫头和卯眼之间有一种……弹性的契合。”
这个解释很玄,但李文斌听懂了。他郑重地点头:“是这个道理。故宫的老木匠也这么说。”
就在这时,阿明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不是来电,是预设的闹钟——下午三点,他该去检查灌胶固化情况了。
但这个闹钟,在此时此地响起,像一道惊雷。
阿明的脸色瞬间白了。
“怎么了?”李文斌察觉到了异常。
“没……没什么。”阿明慌忙按掉闹钟,“是提醒我去工地巡查的时间。李老师,您要继续看吗?还是……”
“一起去工地吧。”李文斌收起工具,“我也想看看灌胶后的梁体状态。”
“好……好的。”
两人走出加工棚。热浪扑面而来,阿明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带着李文斌穿过临时通道,走向女王宫主体建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知道,再过十几分钟,他们就会到达三层平台,看到那根Q-17梁。
那根他亲手调包的梁。
那根里面埋着林凡安装的微型摄像头的梁。
那根明天就会被劈开,暴露出所有罪恶的梁。
“阿明厂长,”李文斌忽然开口,“你在这里工作几年了?”
“三……三年。”
“喜欢这份工作吗?”
阿明沉默了。
喜欢吗?
三年前,当林凡把他从那个破旧的加工作坊挖出来时,他激动得一夜没睡。那时候妻子刚失业,儿子上学要钱,母亲卧病在床。林凡给他的不仅是双倍工资,更是一份尊严——一个木匠的尊严,一个手艺人的尊严。
他记得第一次独立完成一根梁的加工时,林凡拍着他的肩膀说:“阿明,你有天赋。好好干,将来这个加工厂,你来管。”
他记得去年母亲手术成功,从越南医院回来时,林凡开车去机场接,还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母亲拉着林凡的手,用潮汕话不停地说:“好人啊,好人啊……”
他记得儿子去年在澳洲数学竞赛拿了奖,视频里兴奋地说:“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像林叔叔一样,做个有用的人!”
喜欢吗?
他怎么能不喜欢?这是他一辈子做过的最好的工作,遇见过的最好的人。
可是现在……
“喜欢。”阿明最终低声回答,声音嘶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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