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三点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林凡准时走到武英殿门口。
雪已经停了,但天色依然阴沉。故宫闭馆后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宫城,只有远处保安巡逻的脚步声,和乌鸦偶尔的啼叫。武英殿前的积雪清扫出了一条小路,但殿宇屋顶、石栏、铜鹤上依然覆盖着厚厚的白色。
赵秘书已经在门口等候。他三十多岁,穿着深色西装,外面套着羽绒服,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林先生,请跟我来。”赵秘书微微点头,引着林凡走进武英殿。
院长办公室在偏殿的二楼。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在空寂的殿宇中格外清晰。走廊里挂着几幅故宫的老照片:民国时期的修缮现场、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次大修、某位国家领导人视察……像一部无声的历史纪录片。
走到最里面的房间门口,赵秘书轻轻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陈院长的声音。
门开了。
办公室比林凡想象中简朴。大约二十平米,一张老式办公桌,两把木椅,两个书柜,墙上挂着一幅故宫全景的水墨画。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在冬日里依然青翠。
陈院长坐在办公桌后,正在看一份文件。看到林凡进来,他摘下老花镜,站起身。
“林先生,请坐。”
“院长。”林凡微微鞠躬,在办公桌前的木椅上坐下。
赵秘书轻轻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陈院长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端起桌上的紫砂壶,给林凡倒了杯茶。茶汤澄澈,香气清雅。
“正山小种,朋友从福建带来的。”陈院长说,“尝尝。”
林凡双手接过:“谢谢院长。”
他抿了一口。茶很热,带着淡淡的松烟香和桂圆甜,在寒冷的下午喝起来格外熨帖。
“北京的气候,还适应吗?”陈院长问,像拉家常。
“还好,就是干,鼻子不太舒服。”
“北方都这样。多喝茶,润润。”陈院长自己也端起茶杯,“第一周工作,感觉如何?”
林凡谨慎地回答:“收获很大。养心殿的病害情况比资料显示的更复杂,但团队很专业,合作顺畅。”
“周主任那边呢?配合得怎么样?”
“周主任经验丰富,给了我很多指导。”林凡顿了顿,“技术上我们有一些不同看法,但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把养心殿修好。”
陈院长点点头,靠在椅背上,看着林凡:
“林先生,今天我找你来,不是谈技术细节。技术上的事,我相信你和周主任能处理好。我想和你谈的是……更大的问题。”
林凡放下茶杯,坐直身体:“院长请讲。”
“养心殿修复项目,从立项到现在,已经筹备了三年。”陈院长缓缓说,“这三年里,开了无数次论证会,请了上百位专家,做了几十套方案。为什么一直没动工?不是因为技术不成熟,也不是因为没钱。”
他顿了顿:
“是因为争议太大。”
窗外的天色暗了一些,办公室里没有开灯,陈院长的脸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
“争议主要在三个方面。”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保守派和革新派的矛盾。保守派坚持要完全按照‘官式做法’,用传统材料传统工艺,一点都不能变。革新派认为要大胆使用新材料新技术,提高效率保证安全。”
“第二,”第二根手指,“学术派和实践派的矛盾。学术派看重历史原真性,要求‘修旧如旧’,连修复痕迹都要符合历史逻辑。实践派更关注结构安全和使用功能,认为首先要保证建筑不倒、不漏、能用。”
“第三,”第三根手指,“本土派和国际派的矛盾。本土派认为中国的古建筑只能由中国方法修复,外来经验不适合国情。国际派认为要吸收世界先进经验,不能闭门造车。”
陈院长看着林凡:
“而你,林先生,你一个人就把这三个矛盾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
林凡感到后背发凉。
“你是革新派,提出了碳纤维、环氧树脂这些新材料;你是实践派,更关注结构安全而非纯粹的原真性;你是国际派,带着圣栲寺的经验回来。”陈院长说,“所以有人喜欢你,也有人不喜欢你。喜欢你的,觉得你是破局的关键。不喜欢你的,觉得你是来搅局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
只有暖气片发出的“嘶嘶”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林凡沉默了很久,然后问:“院长的态度呢?”
陈院长笑了:“我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应对。”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林凡面前:
“看看这个。”
林凡接过。是一份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发件人是一个林凡不认识的名字,收件人是文化部某司的领导。邮件内容很长,核心意思是:质疑故宫聘请林凡的合理性,认为一个在柬国修寺庙的木匠,不具备修复中国皇家建筑的能力;建议暂停林凡的工作,重新评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