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十七点三厘米。”他报数。
苏晓记录。
第二个点:“十八点一。”
第三个点:“十六点八。”
……
六个点测完,平均深度十七点六厘米。比图纸标注的深了两厘米多。
“内窥镜。”林凡说。
更精密的设备上场。一根直径五毫米的柔性光纤探头,从预先钻好的小孔伸入柱体内部。图像传到平板电脑上——木材的微观结构清晰可见。
糟朽的部分,木质纤维断裂、空洞、有菌丝残留。但令人欣慰的是,糟朽层和健康木材之间有明显的分界,没有扩散性病变。
“可以修。”李建国盯着屏幕,“把糟朽层剔除,填充加固,柱子还能用。”
“剔多少?”苏晓问。
“全剔干净不现实,会把柱子掏空。”林凡思考着,“剔到分界线,保留三到五厘米的健康过渡层。然后用低黏度树脂渗透加固过渡层,增强整体性。”
方案确定。
但真正动手前,还有一步:取样存档。
苏晓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钻头,在柱子不显眼的位置取了黄豆大小的木屑,装进密封玻璃瓶,贴上标签:时间、位置、取样人。
“这能存多久?”林凡问。
“理论上永久。”苏晓说,“低温干燥保存,未来的技术可以从中提取树种、树龄、生长环境甚至历史气候信息。我们现在修房子,要给五百年后的人留研究材料。”
五百年。
林凡看着那个小瓶子。现在取样的他们,和五百年后研究这些样品的人,会因为这一小撮木屑,产生某种跨越时空的连接。
这种想象,让他感到震撼。
九点,保护棚搭好了。
钢管骨架,外面覆着阻燃帆布,形成一个封闭的工作空间。内部安装了临时照明和取暖设备——温度必须保持在5度以上,否则环氧树脂不固化。
“林工,可以开始剔除了。”李建国说。
两个最有经验的老师傅上前。他们用的不是电锯电钻,而是传统的手工工具:窄凿、扁铲、手锯。动作极慢,极轻,像外科医生在做手术。
“嗤——嗤——”
凿子与木材接触的声音,在安静的工棚里格外清晰。糟朽的木屑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颜色较浅的健康木材。每剔几下,就要停下来用手摸,用眼睛看,判断进度。
林凡站在旁边,不说话,只是看。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中国古建筑修复的现场。和在柬国修女王宫不同,这里的节奏更慢,更谨慎,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敬畏。
“林工,”周启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感觉怎么样?”
“很不一样。”林凡诚实地说,“在柬国,我们更多考虑的是‘怎么把房子修得不倒’。在这里,感觉还要考虑‘怎么修才不算破坏’。”
“因为这里每块木头都有故事。”周启明看着那根柱子,“这根檐柱,可能是乾隆年间换过的。当时换它的匠人,会不会也像我们现在这样,一边修一边想:这柱子要撑多少年?”
他顿了顿:“古建筑修复,本质上是和时间谈判。我们这代人能争取多少年,下一代人又要接着谈。”
柱子那边,老师傅举起了手:“李工,剔到分界线了。”
李建国过去检查,用手电照着,一寸寸看。然后点头:“可以了。准备清洗。”
高压气枪吹走浮尘,软毛刷清理缝隙,最后用酒精棉片擦拭表面。柱子露出了“伤口”——一个深约十八厘米,直径三十厘米的不规则凹槽。
健康木材呈淡黄色,纹理清晰,质地坚实。
“拍照存档。”苏晓举着相机,从各个角度拍摄。
“现在注胶?”一个年轻工人问。
“不。”林凡说,“等。”
“等什么?”
“等木材适应环境。”林凡解释,“刚才的清理改变了表面的温湿度,木材会有微小的形变。等它稳定下来再注胶,粘合效果更好。”
这是他在柬国学到的经验——木材是有生命的,会呼吸,会变化。修复不是机械操作,而是与材料的对话。
大家退出工棚,让柱子“休息”。
外面,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养心殿的黄琉璃瓦上,积雪开始融化,水滴从屋檐滴落,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三、午间插曲
午饭在故宫员工食堂吃。
林凡打好饭,找了个角落坐下。刚吃两口,对面坐下一个人。
是李文斌教授。
“林工,上午顺利吗?”他问。
“顺利。正在做前期处理。”
李文斌点点头,夹起一块红烧肉,却没吃,而是压低声音说:“昨天,有人来找我打听你。”
林凡心里一紧:“谁?”
“一个叫陈杰的人,说是‘东方遗产’公司的顾问。”李文斌说,“他问了很多关于试点方案的问题,特别关心材料来源和施工工艺。”
东方遗产。
红姐提到的那个公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