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他们来。”林凡转身,“让他们亲眼看看养心殿的柱子,亲眼看看女王宫的塔楼。真的假不了,木头和石头不会说谎。”
“可是舆论……”
“舆论会相信看得见的东西。”林凡走回桌边,打开另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先吃饭。明天开始,我们要做两件事。”
“您说。”
“第一,把我们在柬国所有的工作记录——不仅仅是数据,还有工作日志、现场照片、视频,全部整理出来,做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林凡说,“第二,你以个人名义,写一篇学术文章,题目就叫《热带地区古建筑修复的技术适应性与标准本土化》,投给《建筑遗产》期刊。”
苏晓睁大眼睛:“我?写文章?我不行……”
“你行。”林凡把粥推给她,“你在现场干过,在实验室熬过夜,你知道每一个数据背后的故事。把这些写出来,就是最好的辩护。”
“那您呢?”
“我?”林凡笑了笑,“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能帮我们说话的人。”
三、胡同深处
次日上午十点,林凡按照地址找到后海附近的一条小胡同。
青砖灰瓦,槐树成荫,和几百米外喧闹的酒吧街像是两个世界。他停在34号院门前,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听松斋”。
敲门,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满头银发,戴一副老花镜,穿着素色旗袍,气质娴雅。
“您找谁?”老太太问。
“请问,李慕白先生在吗?”林凡恭敬道,“我是故宫的林凡,和陈院长约好的。”
老太太打量他几眼,笑了:“你就是那个在柬国修庙的小林子?进来吧。”
院子不大,但很精致。青石铺地,墙角种着竹子和腊梅,正房廊下挂着几个鸟笼,画眉在里头清脆地叫。
老太太引他进屋,客厅里摆满书架,线装书、外文书、图纸卷宗堆得到处都是。靠窗的书桌前,坐着一位更老的老人,正在用放大镜看一张泛黄的地图。
“慕白,人来了。”老太太说。
老人抬起头。他应该有八十多岁了,头发全白,满脸皱纹,但眼睛很亮,像年轻人一样有神。
“林凡?”老人放下放大镜,“坐。”
林凡在对面坐下,老太太端来茶,然后悄声退出去。
“陈思源跟我说了你的事。”李慕白开口,声音沙哑但清晰,“养心殿的柱子,修得不错。”
“您听说了?”
“故宫里的事,我都知道。”老人笑了笑,“虽然退休二十年了,但耳朵还没聋。你那个柔性加固的法子,有点意思。”
林凡有些意外。李慕白,中国古建筑泰斗,梁思成的学生,参与过建国初期故宫大修,主持过敦煌、云冈的抢救工程。八十年代退休后深居简出,很少过问世事。没想到他会关注自己的项目。
“只是些尝试。”林凡谦虚道。
“尝试得好。”李慕白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过来,“看看。”
林凡打开,里面是一叠老照片。黑白影像,有些已经泛黄卷边。照片上都是古建筑:应县木塔、佛光寺、独乐寺……每张照片背面都有手写的注释:拍摄时间、建筑状况、修复建议。
“这些都是我年轻时拍的。”李慕白说,“那时候没钱,没设备,连脚手架都用毛竹搭。但有一点和现在一样——怎么修,吵个不停。”
林凡翻看着照片。佛光寺的柱子用铁箍加固,独乐寺的梁架用木柱支撑,都是现在看起来“落后”的方法,但在当时,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您当时怎么决定用哪种方法?”他问。
“看情况。”李慕白喝了口茶,“木材糟朽到什么程度,结构失稳到什么程度,当地有什么材料,工匠会什么手艺……综合考虑。没有标准答案。”
“现在有了国际标准。”
“标准是给人用的,不是用来绑住人的。”老人摇头,“我听说,有洋人要来质疑你的数据?”
林凡点头:“欧洲文化遗产基金会的代表,今天刚到北京。”
“他们想干什么?”
“可能想组织专家团,复核我在柬国的技术报告,找问题,然后质疑养心殿项目。”
李慕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知道梁先生当年修佛光寺,被质疑过多少次吗?”
“梁思成先生?”
“对。”老人眼里闪过回忆的光,“有人说他用钢筋混凝土加固唐代木构是‘破坏’,有人说他保留彩画不修复是‘不负责任’,还有人说他测绘方法不科学,数据不准。吵了十几年。”
“后来呢?”
“后来?”李慕白笑了,“后来佛光寺还在那儿,彩画还在那儿,梁先生的方法成了经典案例。时间,是最好的裁判。”
林凡若有所思。
“孩子,我告诉你一个道理。”李慕白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古建筑修复这个行当,看起来是技术活,其实是政治活。技术争论背后,是资源争夺、话语权争夺、未来方向争夺。欧洲人为什么急着定标准?因为他们想主导这个领域,就像他们主导艺术市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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