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主任,”他推了推老花镜,“你的数据很漂亮,案例也很动人。但我还有个根本问题:古建筑保护,到底应该以什么为标准?是‘修旧如旧’的外观,还是材料的‘原真性’?你用现代技术改进传统配方,材料已经不‘原真’了,这算不算破坏?”
问题上升到哲学层面。全场安静下来。
林凡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吴老师,您提的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我父亲是老木匠,他常跟我说:‘修房子,要修得让原来的房子认得出。’”
他走到讲台边,看着台下:“‘原真性’确实重要,但我想问:什么是‘原真’?是一千年前刚建成的状态,还是经历千年风雨后的状态?如果我们为了追求材料的‘原真’,用已经腐朽的木材硬撑,导致建筑倒塌,那保护了什么?”
他调出一张照片:一根严重糟朽的木柱,内部已经中空。
“这根柱子,如果我们坚持用‘原真’木材,只能整体更换——但那根柱子上的历史痕迹、工匠手印、甚至虫蛀的路径,都没了。我们用新材料加固,保留了原构件,恢复了承载力,也让那些历史痕迹得以继续存在。”
他顿了顿:“所以我认为,古建筑保护的‘原真性’,不应该狭隘地理解为材料的原真,而应该是‘信息的原真’‘生命的原真’。我们要保护的,是建筑作为一个生命体,从诞生到现在到未来的完整信息链。只要这个信息链不断,适当的新材料介入,是延长生命,不是破坏。”
这个回答很有深度。吴教授沉思良久,缓缓坐下,没再提问。
论证会进行了三个小时。结束时,几位老专家的态度明显缓和,表示“数据确实扎实”“思路有创新”“愿意继续关注”。
媒体一拥而上,但林凡让孙教授和苏晓去应对,自己从侧门离开了。
他需要透口气。
四、监狱探视
九月二十五日,京郊某监狱。
林凡再次走进会见室。这次红姐不在对面,是陈杰。
三个月不见,陈杰剃了光头,穿着囚服,瘦得颧骨凸出,但眼睛里有种奇异的光——不是从前那种精明算计的光,而是一种专注的、求知的光。
“林先生,谢谢你肯来。”陈杰先开口。
“你说有技术问题想问。”林凡坐下。
“是。”陈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我在里面申请了图书馆权限,看了很多古建筑保护的书。有些地方看不懂,想请教。”
他的态度很诚恳,像个学生。
“你说。”
“首先是木材含水率控制。”陈杰翻开本子,“书上说,古建筑修复时,新补木材的含水率要略低于原有木材,防止收缩开裂。但具体‘略低’是多少?有没有计算公式?”
这个问题很专业,而且是实际施工中的难点。
林凡想了想:“没有统一公式,要看具体情况。北方干燥地区,新木材含水率要比旧木材低百分之三到五;南方潮湿地区,可以只低百分之一到二。关键是要做环境平衡处理——新木材要在修复现场放置至少两周,让它适应局部微气候。”
陈杰飞快记录:“那如果旧木材含水率不均匀呢?比如柱子下端受潮,上端干燥。”
“分段处理。”林凡说,“下端用渗透性好的加固材料,上端用柔性材料。不能一刀切。”
“明白了。”陈杰继续问,“第二个问题,关于彩画修复……”
他问了七个问题,每个都很具体,都是实际修复中的技术难点。林凡一一解答,不藏私,但也不夸大。
问题问完,陈杰合上本子,沉默了一会儿。
“林先生,”他说,“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话,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陈杰低着头,“也谢谢你……在法庭上说的那些话。关于给我机会。”
林凡没说话。
“我这几个月,白天劳动,晚上看书。”陈杰继续说,“刚开始是为了打发时间,后来是真的感兴趣。我发现,修房子这件事……很有意思。一根柱子,一块砖,怎么摆,怎么放,怎么让它们站几百年,里面有大学问。”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了点神采:“我以前做生意,总想着怎么赚钱快,怎么把对手搞垮。现在想想,真蠢。房子修得好,几百年后还有人看;钱赚再多,几十年后就没人记得了。”
这话说得很实在。林凡点点头:“能想明白就好。”
“林先生,”陈杰犹豫了一下,“等我出去后……如果还能出去,真的能去你工地当小工吗?我想从头学起。”
“还有十一年。”林凡说,“如果那时你真心想学,我说话算数。”
“十一年……”陈杰苦笑,“够我把这些书都看完了。我会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会见时间到了。狱警带陈杰离开前,他忽然转身:“林先生,还有个事……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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