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伯格人范·德·桑特时,老先生沉默良久:“我最珍视的……是这栋红房子里的下午茶时光。我祖母是僧伽罗人,祖父是荷兰人。每天下午四点,他们会在阳台喝茶,看海。那时没有那么多‘你是什么人’的问题。最担心的……”他声音低下去,“是这种‘既此又彼’的身份,慢慢不被理解,最后连房子都保不住。”
这些话语,像针一样刺破表面的平静,露出下面复杂的情感地层。
苏晓认真记录,然后说:“谢谢各位的分享。我想告诉大家,我们不是来修‘荷兰建筑’或‘伊斯兰建筑’或‘僧伽罗建筑’的。我们来修的是‘加勒古堡’——这个包含了所有记忆、所有身份、所有声音的地方。”
“所以我们的修复方案,会尊重每一种记忆。小清真寺的梁柱会加固,红房子的墙色会复原,拱廊的石工会传承,集市的活力会保留。但我们需要各位的帮助——不仅是提供历史信息,更是参与修复过程。”
她展示计划:“我们将开设‘社区工匠培训班’,邀请各社区的年轻人一起学习修复技术。僧伽罗老工匠教石工,伯格老先生教木工,泰米尔商人教传统涂料制作,穆斯林社区提供场地。结业后,这些年轻人可以参与古堡修复工作,获得收入,也传承记忆。”
这个提议引起了讨论。分歧依然存在,但至少,对话开始了。
会议结束已是深夜。苏晓回到临时办公室,疲惫但清醒。她给林凡发去简报,附上了今天收集的故事。
北京应该是凌晨,但林凡很快回复:“你做对了。遗产保护的深流,从来不只是技术的水流,更是记忆的水流、情感的水流、身份的水流。你要做的不是筑坝截流,是疏导引流,让各种水流找到平衡,汇成更宽阔的河。”
放下手机,苏晓走到窗边。加勒古堡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等待着。
她知道,真正的修复,才刚刚开始。
北京,故宫午门展厅,“林氏匠作——跨越七百年的对话”巡展首展进入第三天。
参观者络绎不绝。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七百年前的文物,而是展厅中央的那个互动装置——一面巨大的触摸屏世界地图,参观者可以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守护故事”。
小刚作为青少年代表志愿者,负责在装置前引导。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已经褪去不少稚气,穿着志愿者马甲,认真地向参观者解释:“您可以在这里标注您守护过的地方——可以是老房子,可以是老手艺,可以是家族记忆。然后写一句话,为什么会守护它。”
一位白发老人颤巍巍地标注了上海的石库门:“我在这里长大,现在孙子辈都不住了,但每次路过,都觉得魂还在。”
一位年轻女孩标注了云南的傣族竹楼:“奶奶是傣族,她编竹器的手艺,我正在学。”
一位外国留学生标注了北京的胡同:“我的房东爷爷会做风筝,他教我,我教他英语。我们互相守护。”
地图上的光点越来越多,从中国延伸到亚洲、欧洲、非洲、美洲。每条故事都简短,但连起来,就是一部活着的文明记忆。
林凡在展厅一角静静看着。玛雅带着林愿也在,小家伙好奇地摸着展柜玻璃,指着里面的星图:“爸爸,这个是找路的吗?”
“对,七百年前,有人用它找路,从中国找到柬国。”林凡蹲下身,“现在,很多人用它找到彼此。”
“我也要找。”林愿认真地说。
“你想找什么?”
“找……找和我一样的小朋友。”小家伙想了想,“画画的,刻木头的,唱歌的,很多很多。”
林凡心头一热。两岁多的孩子,已经本能地渴望连接。
这时,周启明匆匆走过来,神色严肃:“林凡,有个情况。国际遗产保护学会的几位欧洲学者,联名质疑我们‘林氏匠作’的研究方法。”
“质疑什么?”
“他们说,仅凭几件文物和刻痕,就推断出如此宏大的跨文明交流叙事,‘学术严谨性不足’。特别是关于‘林氏匠作’与您家族的关联,他们认为有‘过度解读’甚至‘自我神化’之嫌。”周启明递过打印的邮件,“措辞很严厉,已经抄送了几家国际期刊。”
林凡快速浏览。质疑确实尖锐,直指研究中最敏感的部分:历史连接的真实性,以及研究者的“主观投射”。
“你怎么看?”他问周启明。
“从学术规范上讲,他们的质疑有道理。我们的发现很震撼,但证据链确实不够完整。尤其是家族联系,更多是推论。”周启明实话实说,“但从文化意义上讲,这个故事的价值远超学术争议。它点燃了很多人的希望。”
林凡点头。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当个人叙事与宏大历史交织,必然会引发争议。
“安排一个公开回应。”他做出决定,“邀请质疑者来中国,实地查看证据,参与研究。同时,我们组织跨学科团队,对‘林氏匠作’的文物进行更全面的科学检测——碳十四、微量元素、工具微痕、文献比对,所有能做的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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