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搅拌、再失败、再搅拌。竹筐里的鸡蛋壳堆成了小山,引来一群母鸡咯咯地围着转。直到第五天下午,当阿明将第一百零七次试验的胶剂涂抹在两块碎石之间,第二天清晨跑去查看时,发现用力掰也掰不开了。
“成功了!”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立刻召集了所有孩子。孩子们围上来,小心翼翼地去掰那两块石头,真的纹丝不动。欢呼声惊飞了佛塔上的鸟儿。
有了“胶水”,真正的修复可以开始了。阿明制定了简单的规则:每天只干半天,不耽误上学和帮家里干活;上塔修复时,必须两人一组,互相系上妈妈们编的草绳当安全绳;动工前,要向佛塔双手合十,说一句“我们是来帮忙的”。
最惊险的是修复一处悬挑的檐角。那块砂岩构件已经断裂,仅靠藤蔓牵扯才没掉下来。阿明和年龄最大的两个孩子,用竹竿和麻绳制作了一个简易的三角支撑架,一点点顶住构件,然后小心清理断裂面,涂抹胶剂,再用浸过桐油的麻绳缠绕加固——这是他从瓦普农寺工地看来的“土办法”。
当最后一块加固的石片被安放到位,阿明退后几步,看着在夕阳下重新有了完整轮廓的小佛塔。它依然斑驳,依然布满岁月的痕迹,那些新补的胶剂颜色深浅不一,麻绳缠绕的痕迹也有些笨拙。但它站直了,裂缝被小心地填充,鸟窝完好无损。
不知是谁第一个拍手,接着所有孩子都鼓起掌来,小脸上沾着石粉和汗水,眼睛亮晶晶的。巴孔忽然说:“阿明哥,等我们长大了,把全村的老房子都修一遍好不好?”
阿明看着这群伙伴,又看看那座小小的、被他们亲手“救回来”的佛塔,胸口有种滚烫的东西在涌动。他用力点头:“好!不只我们村,还有邻村,还有更远的地方!林凡叔叔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帮我们,我们学会了,就要帮更多的人。”
当天晚上,阿明的表哥——一个在暹粒网吧打工的年轻人,用手机拍了几张修复前后对比的照片和一段孩子们围着佛塔欢呼的短视频,发在了自己的社交媒体上,配文:“我弟弟和他的朋友们干的!没要钱,自己弄的!”
他本意只是炫耀。但这条朴素的动态,却因为包含了“孩子”、“自发修复”、“文化遗产”、“乡村”等关键词,被暹粒一个关注社区发展的非政府组织账号转发,接着又被一个在柬埔寨做纪录片项目的法国导演看到,最后阴差阳错地,在一个全球性的小额公益项目平台上获得了关注。
三天后,苏晓在肯尼亚拉穆群岛收到联盟信息中心转来的一封邮件,标题是:“来自柬埔寨的‘星火’:一个少年保护小组的故事”。附件里是照片、视频和简单的文字说明。苏晓点开视频,看到阿明明显长高却依然稚嫩的身影,正认真地对一群更小的孩子比划着什么,看到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小佛塔,看到孩子们脸上那种纯粹而明亮的自豪感。
她看了很久,然后把视频链接发给了正在北京开会的林凡,只附了一句话:“林工,看,火种自己燃起来了。”
同一时空,肯尼亚拉穆群岛,老城中心广场的芒果树下。
争吵已经持续了整个上午。咸湿的海风也吹不散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
一方是以老卡里姆为首的“长老会”成员,他们裹着传统的白色康祖(长袍),手持乌木手杖,脸色严峻。另一方则是以年轻导游穆罕默德和几位受过现代教育的酒店经营者为代表的“发展派”,他们穿着 polo 衫或西装裤,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和商业计划书。
争论的焦点,是拉穆老城边缘一片濒临坍塌的18世纪斯瓦希里贵族宅邸废墟。长老们坚持必须“原样修复,一砖一瓦都不能变”,恢复其作为“家族历史见证”的庄严。发展派则希望引入外部投资,将其改造成一个“高端文化遗产酒店”,认为只有产生经济效益,修复才能持续,也能为社区创造就业。
“这是对我们祖先的亵渎!”老卡里姆用手杖重重杵地,“把神圣的家族记忆变成富人的游乐场?真主不会宽恕!”
“卡里姆阿爸,”穆罕默德努力让声音保持恭敬,“如果不赚钱,哪里来的钱维护?眼睁睁看着它被海风和雨水彻底毁掉,就是对祖先的尊重吗?我的计划里保留了核心院落作为小型家族博物馆,这难道不是一种纪念?”
“博物馆?然后旁边就是游泳池和酒吧?”另一位长老冷笑,“半夜里传来醉酒的音乐,祖先的灵魂还能安息吗?”
“我们可以规定严格的营业时间,控制噪音……”
“外来者的钱,最终会带来外来者的规矩!我们的拉穆会变成另一个迪拜的赝品!”
苏晓和汉斯坐在侧边的长凳上,已经听了两个小时。汉斯几次想用专业术语介入,都被苏晓用眼神制止。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技术或资金的争议,这是关于“记忆所有权”和“未来定义权”的深层冲突。强行用“科学保护方案”或“国际准则”压下去,只会让裂痕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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