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说完,再次归于沉默。他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番沉静如深潭的感悟。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好越过宫墙,斜斜地打在月台的石阶上,也勾勒出林凡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身影。老院士深深地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做任何评论。那点头里,包含着超越专业评价的、某种精神层面的深深认同。
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激烈,却更加持久,更加深沉。许多专家也在鼓掌,他们听懂了这番话里的重量。
评审会正式结束。人群逐渐散去,灯光次第亮起,照亮归途。
林凡没有立刻离开。他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又一次独自走进已然空寂的养心殿。殿内只留着几盏确保安全的低照度地灯,昏黄的光线下,巨大的空间显得格外幽深静谧,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青砖地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他走到明间中央,再次仰头,看向那根Q-17梁所在的位置,如今已隐没在深邃的黑暗里。然后,他闭上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不是祈祷,不是告别,更像是一种……倾听。
倾听这座古老建筑在夜幕降临后的呼吸,倾听三百年来无数在此停留又消逝的足迹与气息,也倾听自己内心那澎湃过后、如潮水退去般辽阔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身,步伐稳健地走出了大殿,融入紫禁城沉沉的夜色之中。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玛雅和林愿都还没睡,在等他。餐桌上留着温热的饭菜。
“听说顺利通过了?”玛雅帮他挂起外套,轻声问。
“嗯,通过了。”林凡洗了手,在餐桌边坐下,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愿爬上他旁边的椅子,好奇地问:“爸爸,你今天修好了皇帝住的房子,是不是特别厉害?比修好我的小凳子厉害一万倍?”
林凡笑了,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儿子碗里:“本质上,是一样的。”
“啊?怎么会一样?”林愿不解。
“都是让一个东西,能继续好好地、被需要它的人使用。”林凡想了想,用孩子能懂的话解释,“皇帝的房子需要继续站在那里,告诉人们过去的故事;你的小凳子需要继续结实稳当,让你能坐着看书、画画。爸爸要做的,就是理解它们各自的需要,然后用手艺帮它们实现。这里面,没有哪个比哪个‘更厉害’,只有是不是‘做到了该做的’。”
林愿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但“做到了该做的”这句话,他记住了。
夜里,林凡在书房整理今天的笔记。他在那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共生笔记”新的一页上,写下:
“养心殿项目,竣工日。评审通过,一切尘埃落定。过程波澜壮阔,结论平静寻常。或许,最好的结果本该如此——惊心动魄归于沉默,万千心血融入寻常。父亲说‘做完了,就没了’,是至理。匠人之于作品,犹如雨滴之于江河,投入的瞬间便失去自我,却由此汇入更浩大的永恒。今日我所感受的,非成就之喜,而是一种交接完成的安然。此殿已重获其‘此刻’,可独自面对漫漫长夜与无尽未来。我辈使命,于斯尽矣。而路,仍在脚下延伸。明日,当开始绘制‘心象图’系列之‘养心殿的呼吸’。有些感受,唯笔墨可捕。”
写罢,他合上笔记本。窗外,万籁俱寂,唯有秋虫最后的鸣唱,断断续续,如同时光本身细微而坚韧的脉搏。
一个时代性的项目,在一个深秋的夜晚,画上了句号。但正如林凡所感悟的,这不是终结,而是一个被成功延长的、富含生命力的“此刻”的开始。永恒,正是由无数这样的“瞬”连接而成。而修复者的价值,就在于确保这些“瞬”不会轻易断裂,让文明的记忆,得以在连绵的“此刻”中,微弱而顽强地,一直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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