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早起担水的村民远远看见他们，先是疑惑地张望，接着瞪大了眼睛，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那不是沈决吗？！”
“沈决回来了？！”
“他身边那女人是谁？”
窃窃私语像水波般荡开。
沈决目不斜视，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好奇的、惊讶的、审视的...…最后都落在赵秀儿身上。
沈家老宅就在眼前。
比记忆中更破败了，院墙塌了一角，木门斑驳得几乎看不出原色。
院子里那棵枣树还在，只是叶子稀疏，枝干枯瘦。
沈决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谁呀？”
里面传来沈氏不耐烦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打开，沈氏披着件旧褂子，手里拿着扫帚，正要打扫院子。
她抬头看见门外的人，手里的扫帚哐当落地。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沈氏瞪大眼睛，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那张脸...…
那张脸是她日思夜想了六年的大儿子的脸，只是更黑了些，更瘦了些，眉眼间多了风霜。
“娘。”沈决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沈氏像是被这个字惊醒，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儿子，嚎啕大哭：
“决儿！我的决儿啊！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
哭声惊动了屋里的人。
沈毅第一个冲出来，看见院中的情景，也愣住了：
“大..….大哥？”
接着是沈冬儿，她揉着眼睛出来，看见沈决，先是惊喜，随即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赵秀儿身上，眉头皱了起来。
沈毅的妻子王氏也出来了，当她看到沈决身后那个年轻的姑娘时，她也没有走上前，而是靠在门框上，嘴角勾起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娘，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沈决拍着母亲的背，声音哽咽。
沈氏哭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拉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
“让娘看看.…..瘦了，黑了，不过精神头还好..….你这六年都去哪了啊？
怎么一封信都不捎回来？娘以为你.…..”
“说来话长，”
沈决打断她，“娘，咱们进屋说。”
这时，沈氏才注意到儿子身后还站着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这位是...…”沈氏疑惑地问。
沈决的心沉了沉，但还是侧身将赵秀儿让到身前：
“娘，这是秀儿，我..….我的妻子。”
死一般的寂静。
沈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沈毅张大了嘴，沈冬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只有王氏眼中的幸灾乐祸更浓了。
“妻...…妻子？”
沈氏的声音尖利起来。
“沈决，你什么意思？芊墨才是你的妻子！你哪来的又—个妻子？！”
“娘，您听我解释...…”沈决急忙说。
“解释什么？！”
沈冬儿突然上前一步，指着赵秀儿。
“大哥，这个女人是谁？你知不知道大嫂等了你六年！
一个人带着晚禾，吃了多少苦！你现在带个女人回来，你..….你对得起大嫂吗？！”
赵秀儿被沈冬儿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决连忙将她护在身后：
“冬儿！不得无礼！秀儿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我早就死在边关了！”
“救命恩人就能娶回家吗？！”
沈冬儿不依不饶，“那路召将军还是大嫂救的呢，大嫂也没说要嫁给.…..”
“冬儿！”
沈氏厉声喝止。
“进屋再说！站在院子里嚷嚷，不怕人笑话吗？”
一行人进了堂屋。
屋里很简陋，桌椅都有些破旧，墙壁灰扑扑的。
沈决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家，心中五味杂陈。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沈氏在正位上坐下，脸色铁青。
沈决拉着赵秀儿在对面坐下，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从六年前被征入伍，到战场上的厮杀升迁，再到黑风岭遇伏、坠崖失忆，被赵老栓所救，最后.…..娶了赵秀儿。
他说得很慢，很艰难。
每说一句，屋里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所以，”
沈决最后说，“我并非有意辜负芊墨。只是那时…...那时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堂屋里静得可怕。
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窗外传来几声鸟鸣。
良久，沈毅叹气道：
“大哥，就算你失忆了，可你现在想起来了，也该知道该怎么处理。大嫂那边..….”
“我不会抛下秀儿，”
沈决握紧赵秀儿的手，“她是我的妻子，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大嫂呢？”
沈冬儿激动地站起来：
“她就活该被抛弃吗？大哥，你不知道这些年大嫂是怎么过来的！
她被娘赶出家门，一个人带着晚禾，住破茅屋，吃野菜..….
后来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开了店，盖了房，你现在回来告诉她，你另娶了？
你让她怎么受得了！”
“冬儿说得对，”
沈氏难得和女儿站在一边。
“决儿，这事..….这事你做得不妥。芊墨再怎么说也是你原配正妻，还给你生了女儿。
这赵姑娘...…赵姑娘固然对你有恩，可也不能这样..….”
赵秀儿一直低着头，此时终于抬起泪眼：
“伯母，我..….我知道我不该来。可我和夫君是真心相爱的，我..….我不能没有他.…..”
她生得不算美，但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沈氏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一直没说话的王氏突然开口：
“要我说啊，这事也不难办。大哥现在不是副将了吗？养两个女人也不是养不起。
让大嫂做大，这位赵姑娘做小，不就行了？”
“你说得轻巧！”
沈冬儿瞪了嫂子一眼，“大嫂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同意？再说了，就算大嫂同意，她心里能好受吗？”
“那能怎么办？”
王氏撇撇嘴：
“总不能让人家赵姑娘走吧？人家可是救了你大哥的命。
要我说啊，这就是命，大嫂命不好，怪不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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