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季家几人等待有些不耐烦时，万福匆匆从府内走出。他今日穿着一身深青色棉袍，外罩一件半旧不新的羊皮坎肩，脸上挂着惯常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温和笑容。他早在季达发迹之前就已经跟随，平日里主要负责季达的私事，最近两年更是不怎么出季宅。如今虽贵为内事总管，地位尊崇，但待人接物依旧谦和谨慎。
“哎呀，原来是季二老爷、季三老爷、季旷老爷，还有诸位少爷来了。”万福拱手作揖，笑容可掬，“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请进，外面天寒地冻的。”
季时等人见万福态度恭敬，脸色稍霁，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就要往里走。季辻更是得意地瞥了赵铁柱一眼，仿佛在说：看见没？这才是识时务的。
万福侧身引路，将他们带到前院一处偏厅，吩咐下人上茶。茶水是茉莉绿茶，点心也是精致的江南样式，但季时等人显然志不在此。
“万总管，”季时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端起茶盏吹了吹，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我们今日来，是要见陛下的，你速去通传。”
万福陪着笑：“二老爷，主公……呃，陛下他此刻正在与许院长、吴议长、张部长等几位大人商议国之大事，怕是不得空。您看……”
“不得空？”季明，也就是季达的三叔，一个瘦高个、眼神有些闪烁的老者，尖着嗓子道，“我们是他亲叔叔！是他长辈！天大的事，能有见长辈重要？万福，你不过是个下人，也敢替主子拿主意？”
季旷，那位堂伯，倒是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一双老眼却不时扫过厅内的陈设，他是季家这代的家族。
万福笑容不变，语气却稍稍硬了些：“三老爷言重了。小人只是按规矩办事。陛下日理万机，日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不如这样，诸位先在此歇息，等陛下忙完，小人一定第一时间禀报。”
“等？季达一个季家庶子也干让我们等？”季时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发出“哐”一声响，“万福，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儿季迪在济南不过是与人有些小纠纷，你们那个什么……什么检察院的院长张承，就敢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抓起来，还判了什么劳教十年！简直是无法无天！季迪可是陛下的堂兄！是皇亲！张承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陛下？”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我们今天来，就是要陛下主持公道！让公安部立刻释放季迪，严惩那个胆大包天的张承！还有，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季家如今出了真龙天子，按祖制，我们这些叔伯兄弟，那都是要封王封侯的！你一个管家，可担当的起？”
旁边的季巡不耐烦的道“还不赶紧去禀报，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他身旁的年轻一辈也纷纷附和，吵吵嚷嚷，一时间偏厅里如同菜市场。
万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早就从手下知晓了季迪案件的始末。那季迪在济南仗着是季达族亲，强买强卖不成，竟纠结地痞打砸商铺，殴打商户，连前去执法的公安干员及其家人都遭了毒手和报复。当地官员碍于其确实其陛下堂兄的身份不敢深究，但随着事件发酵，被人匿名举报到 《朝阳时报》，随即被知道些季府内情，且胆大记者捅了出来，舆论哗然。张承得知后勃然大怒，亲自督办，证据确凿，依法判了季迪十年劳教，发配长安岛。此事季达虽未亲自过问，但万福清楚，以主公的性子，知道了也只会点头称赞。
如今这些所谓季家亲族，别说还不是“皇亲”，就算是皇亲，更应该约束子弟！但他们这些季达的族亲不仅不思管教子弟，反而跑来兴师问罪，甚至张口就要封王封侯、瓜分产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万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依旧保持着礼节：“二老爷，你那庶子季迪之事，小人略有耳闻。肯定是触犯了《齐律》，证据确凿，张院长必然会依法处置，并无不妥。至于封赏之事……陛下登基大典尚未举行，一切典制封赏，皆需文礼部会同众议院商议定夺，非是陛下或小人可以擅专的。”
“放屁！”季时勃然大怒，指着万福鼻子骂道，“什么《齐律》？那是管那些贱民的！那个朝代的律法能管到皇亲头上？季达是我们季家的人，他的天下，就是我们季家的天下！万福，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当年不过是一个被官府发卖了奴隶！要不是季达，我们季家收留你，你早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怎么，现在当了个“太监总管”就抖起来了，敢拦着我们见自家侄子了？”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尖酸刻薄，不仅辱及万福，更是将齐国视为季家私产。万福身后的几个内府的年轻官员听得面现怒色，手握成拳，指甲都已经掐到了肉里。
万福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早年确是罪官家眷被发卖，这是他一生的痛处，也是他忠心追随季达的原因之一。如今被季时当众揭短，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季时老爷，”万福的声音冷了下来，“此地是齐国主公府邸，即将是皇宫大内。在这里，只有君臣，没有私亲。主公……以法治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乃立国之本。季迪少爷触犯大齐律法，理当受罚。至于其他，非下官所能置喙。主公正在议事，诸位若愿等，便在此等候。若不愿，请自便。”
说罢，他不再看季时等人铁青的脸色，对身旁管事吩咐道：“好生伺候着，茶水点心不可怠慢。我去看看陛下那边何时能得空。当然......也别让这些老爷们乱跑冲撞了府里家眷。”然后微微一礼，转身便走。
“你……你给我站住！”季时气得浑身发抖，季辻更是跳起来想拦，却被万福身后两名魁梧的侍卫不动声色地挡住。
万福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季时一干人在偏厅里，对着精致的茶点，如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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