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转身进了屋,甚至没有再看安安一眼。
多吉坐在院子里,久久不动。安安在他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浅浅的泪痕——刚才白露的漠然,终究还是伤到了孩子。
下午,部落召开了一次长老会议。多吉将圣地发生的事做了简要汇报,略去了白露状态的细节,只说她需要时间恢复。但长老们不是瞎子,他们能看到白露夫人的变化,能从多吉眼中看到深藏的疲惫。
会议结束后,老牧人顿珠留了下来。他是部落里最年长的长老,也是看着多吉长大的长辈。
“多吉,”顿珠的声音沙哑,“你妻子的事,我们都看到了。那不是普通的‘劳累’,对吧?”
多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我们藏人有句话:雪山再高,也有融化的那天;人心再冷,也有回暖的时候,”顿珠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她时间,也给你自己时间。部落有我们这些老骨头看着,你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
多吉感激地看着老人:“谢谢您,顿珠爷爷。但我没事。”
“别骗我这个老头子,”顿珠摇头,“你的眼睛里有血丝,手在抖——我注意到了,会议时你握茶杯的手一直在抖。去休息吧,孩子。至少今晚,把部落的事放下。”
在老人的坚持下,多吉提早结束了当天的工作。他回到石屋时,白露还没从索朗的药房回来。白母正在准备晚餐,看到他,欲言又止。
“妈,怎么了?”多吉问。
白母擦擦手,眼中满是担忧:“多吉,刚才安安哭了好久,怎么哄都哄不好。他一直在找妈妈,可是露露她...”她的声音哽咽了,“她就在旁边工作,安安哭得那么厉害,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多吉的心沉了下去。他走到里屋,安安正被白父抱着,小家伙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一场。看到多吉,他伸出小手,抽泣着:“阿爸...阿妈...”
“阿妈在工作,”多吉接过儿子,轻声说,“安安乖,阿爸在这里。”
他抱着儿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轻声哼着草原上的歌谣。安安渐渐平静下来,靠在他肩头,小手抓着他的衣领,慢慢睡着了。
多吉将儿子小心地放进摇篮,盖好小被子。站在摇篮边,他看着儿子熟睡的脸,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承受的重量——那是作为父亲的责任,作为丈夫的痛苦,作为族长的压力,所有的重量同时压下来,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需要离开一下。就一下。
悄无声息地,多吉走出石屋,穿过部落,走向牧场北侧的那片白桦林。那里有一条小河,河边有块巨大的岩石,是他小时候遇到烦恼时常去的地方。
夕阳西下,将白桦林的影子拉得很长。多吉走到河边,在水边蹲下,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冰冷的水刺痛皮肤,却无法冷却心中的焦灼。
他站起身,走到那块巨石前。岩石表面粗糙,有着多年风雨侵蚀的痕迹。多吉握紧拳头,一拳砸在石头上。
骨节与岩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痛从手背蔓延开来,但他没有停,又砸了第二拳,第三拳。皮肤破裂,鲜血渗出来,在灰色的岩石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还不够。
他转身,走向最近的一棵白桦树。树干笔直,树皮斑驳。多吉抬起脚,狠狠踹在树干上。树剧烈摇晃,落叶纷飞。一脚,两脚,三脚...他用尽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痛苦、无力感都发泄在这棵无辜的树上。
树干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树皮剥落。多吉喘着粗气,停下动作,双手撑在膝盖上。汗水混着手背的血滴落在地上,在尘土中形成深色的斑点。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一抹暗红。林中光线迅速黯淡,远处传来归巢鸟类的鸣叫。
多吉在河边坐下,将受伤的手浸入冰冷的河水中。刺痛让他倒吸一口气,但那种真实的、物理的疼痛,反而让心中的钝痛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看起来那么陌生,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暴戾和疲惫。这是谁?是那个总是沉稳可靠的族长吗?是那个温柔呵护妻子的丈夫吗?
不,现在他只是个濒临崩溃的男人。
河水中,倒影突然破碎——他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水面。水花四溅,倒影消失,只剩下荡漾的波纹。
“为什么...”他低声说,声音嘶哑,“为什么是你,宝宝…为什么偏偏是你...”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声、水声、树叶的沙沙声。
多吉仰起头,看向渐暗的天空。星辰开始出现,一颗,两颗...很快布满了天幕。草原的星空总是那么清晰,那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他想起婚礼那晚的星空。白露穿着藏袍,头上戴着格桑花环,在星空下对他笑。她说:“多吉,你看,星星在为我们祝福。”
那时他相信,他们的爱情会像这些星辰一样永恒。
现在,星星还在那里,但那个在星空下对他笑的女子,却困在了一个理性的囚笼里,连看星星的意义都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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