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很深,像一条通往城市肠道的食管。腐烂的菜叶和劣质消毒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只有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才能酝酿出的独特霉味。林默走出“悖论”咖啡馆,那扇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拢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它吞噬掉的不仅是光线,还有声音本身。
他就像刚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被硬生生拽出来,梦里的画面还在脑子里翻滚,而现实的冷风已经开始抽打他的脸。
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精神力的消耗像是一场高烧,退烧之后只剩下无尽的虚脱。他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每一下心跳都像是在用鼓槌敲击他的颅骨。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贪婪地呼吸着外面浑浊但至少真实的空气。
手里那张薄薄的地图,被他攥得有些潮湿。纸张的边缘已经起了毛,那廉价的油墨味钻进鼻孔,提醒着他刚刚做出的那个疯狂的决定。
“当你开始拔钉子的时候,你就不再只是一个被追杀的‘病毒’了……”
教授那不带任何感情、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你会变成一个新的‘锚’……”
“……怪物。”
林默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怪物?他现在连做一个安稳的“人”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去挑剔自己的物种分类。病毒也好,怪物也罢,能活下去的,就是好东西。这是他这几天用生命换来的,唯一、且全部的真理。
他展开地图。借着巷口那盏接触不良、拼命闪烁的昏黄路灯,他看清了那个红色的圆圈。
圆圈标注的位置,是这座城市的绝对中心——东海市广播电视塔。
这名字听起来真是……庄严、宏伟、充满了官方的秩序感。一座城市的喉舌,信息的发射源,权力的象征之一。谁能想到,这栋每个市民都习以为常的建筑,竟然是维持这片区域现实稳定的“钉子”?是盖亚意志在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触手?
林默甚至能回想起,小时候,父母还带他去过电视塔的旋转餐厅吃饭。他当时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脚下城市的光带像流淌的岩浆,觉得那就是全世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站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计划着如何亲手让这颗“心脏”……暂时停跳。
真是讽刺。世界总是用最残忍的方式,逼着你毁掉你曾经珍视的东西。
他把地图小心地折好,塞进口袋里。巷子外就是旧城区的主干道,午夜之后,车辆已经稀疏。他需要过去,穿过大半个城区。不能坐车,无论是出租车还是网约车,都会留下数据痕迹。在这个被整个世界视为“BUG”的时刻,任何电子记录都可能成为盖亚“修正”他的坐标。
只能靠走。
他拉了拉外套的领子,将半张脸埋进阴影里,像一滴水汇入河流,走进了城市的夜色中。
从旧城到市中心,是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这边是破败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属于“人”的地方。街边的烧烤摊还没收干净,空气里飘着孜然和啤酒的混合味道;几个醉醺醺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唱着跑调的歌;老旧居民楼的窗户里,透出各种颜色的光,电视机、手机屏幕、昏暗的台灯……这些光背后,是一个个正在进行的、平凡的人生。
林默走在其中,像个幽灵。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那种被“锚”锁定的精神压力,像一件湿透的棉衣,沉重地裹在他身上。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是异类,你是错误,你即将被删除。
这种感觉让他无法融入这片人间烟火。他看着那些鲜活的面孔,内心深处涌起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尖锐的隔离感。他们是世界的“正常细胞”,而他,是那个即将癌变的组织。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现在放弃,随便找个地方躺下,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几分钟后,就会有一辆失控的卡车,或者一块从天而降的广告牌,以一种“纯属巧合”的方式,终结他这个“错误”?
这个想法很有诱惑力。真的。太累了。
但他随即想起了苏晓晓的脸。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有点傻气的、会因为一本旧书的扉页上发现一句有趣的留言而开心半天的脸。想起她站在“不语”书店门口,阳光洒在她头发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他不想那样的笑容消失。
那是他平凡世界里,唯一的“锚点”。为了守护它,他不介意去拔掉世界的“钉子”。
想到这里,他胸口那股被疲惫压抑的火焰,又重新烧了起来。脚步,也变得坚定了一些。
越靠近市中心,周围的建筑就越高大、越光鲜。空气里的烧烤味变成了奢侈品店的香水味,路灯从昏黄变成了冰冷的亮白色。行人也变得衣冠楚楚,即便在深夜,也维持着一种精致的疏离感。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秩序。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像没有感情的眼睛。车辆无声地滑过,精准地停在斑马线前。一切都井然有序,稳定得……就像一个被精心维护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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