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水里,笑了。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也最愚蠢的表情。面对着四五个黑洞洞的枪口,在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雨夜,精神和体力都像被榨干的柠檬皮,挤不出最后一滴汁水。任何一个正常人,此刻要么瑟瑟发抖,要么高举双手大喊投降。
但我不是正常人。我刚刚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从“不是正常人”甚至“不是人”的状态里拽了回来。这其中的荒谬感,让我喉咙里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笑意。
“我……是林默。”
我说出这句话,像是对他们宣告,更像是对自己确认。声音沙哑,微弱,被雨声和警笛声撕扯得支离破碎。但我知道,我说了。我听见了。
那名领头的老警察,看起来四十多岁,脸上的线条像刀刻一样,眼神锐利。他没有被我的笑容迷惑,或者说,我的笑容让他更加警惕了。他用枪口往下压了压,声音沉稳但紧绷:“别动!手放到头上去!慢慢地!”
他的旁边,一个年轻的警察显然没那么镇定。他的胳膊在微微发抖,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我刚刚出现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什么不可名状的鬼影。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也许是“我的天”,也许是更不堪的脏话。
我能理解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片闪烁的、类似电视雪花点的光影中凝固成形,这足以颠覆任何一个唯物主义者二十多年来建立的世界观。尤其当你手里还握着一把本应带来绝对安全感的枪时,这种颠覆感带来的恐惧会呈几何倍数增长。
我试着照做。抬起手,一个无比简单的动作,此刻却重若千钧。我的手臂像是灌满了铅,每抬高一厘米,肌肉都在哀嚎,关节都在呻吟。大脑里那根名为“精神力”的弦,被绷断后的余痛还在一阵阵地冲击着我的理智,每一次思考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刮骨头。
身后,那些被我救下的幸存者们,此刻成了最讽刺的背景板。他们不敢看警察,更不敢看我。他们蜷缩在墙角,抱着头,像一群受惊的鹌鹑。那个叫“烛”的男人,之前还对我感激涕零,现在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和极度排斥的复杂情绪。他离我最远,几乎把自己塞进了墙壁的缝隙里。
看,这就是人类。他们崇拜奇迹,但当奇迹真正降临在他们面前,当他们发现奇迹的本质是他们无法理解的逻辑时,剩下的就只有恐惧了。他们宁愿相信魔鬼,也不愿相信现实本身出了错。
我慢慢地,艰难地将双手举过头顶。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流下来,冰冷刺骨。红蓝交错的警灯在我脸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我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小丑。
“你是什么人?刚才……那是什么?”老警察的声音依旧紧绷,他试图从这无法理解的现象中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是魔术吗?某种新型的全息投影?还是……某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我能怎么回答?
告诉他,我是一个“规则重构者”?告诉他,这个世界本身是一个巨大的程序,而我恰好是个有管理员权限的程序员?告诉他,我刚刚被世界的免疫系统“盖亚”打上了一个【null】标签,试图从概念上抹除我,而我通过一场“我思故我在”的哲学辩论,硬生生把自己给“定义”了回来?
我怕我刚说出口,就会被当成疯子直接送进精神病院。而且,我现在也没力气说那么长一段话。
就在我搜肠刮肚,想找一个稍微不那么惊世骇俗的借口时,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我身体与这个世界的接触面,悄然蔓延开来。
最先有反应的,是我跪在水泊里的膝盖。
那片积水……太平静了。雨点落在上面,没有泛起任何涟漪,就像滴进了凝固的胶水。警灯的光芒照在水面上,不再反射出红蓝交错的光,而是被吞噬了进去,只留下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蒙蒙的颜色。
不对劲。
我猛地低头。我的大脑虽然疲惫,但身为“规则重构者”的本能直觉还在。我能“看”到,或者说,“感知”到,这个世界底层的规则脉络。而现在,我身处的这条小巷,它的规则……正在变得稀薄。
盖亚的【null】标签,虽然被我的自我定义给覆盖了,但它造成的影响并没有完全消失。这个地方,这个为了“处理”我而临时构建的“垃圾回收站”,它的本质依然是“空”的。一个被世界意志临时放弃、逻辑被抽离的隔离区。
而我,林默,通过“定义:我,是‘真实不虚’的!”,成为了这个“空”的领域里,唯一的,也是绝对的“真实”。
就像在一张纯白色的画布上,滴入了一滴漆黑的墨水。或者,在一个完美运行的、由无数个“0”组成的代码序列里,强行插入了一个“1”。
我是个BUG。
一个行走的存在性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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