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的第四日,天刚蒙蒙亮,东门外官道上就出现了一骑快马。
马是草原的矮脚马,耐力好,可跑了一夜也累得口吐白沫。马背上是个穿着羊皮袄、脸上涂着油彩的少女——正是丫丫。长合部的骑兵送她离塑风城还有两里就告辞回草原了,她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袱,包袱里不是什么金银细软,是三十七个酸梨。
梨是路过太行山时,一个瞎眼老农给的。老农说,他儿子三年前死在北境,尸骨无存,家里只剩这棵梨树还能结果。听说北境在打仗,老汉摘了所有能吃的梨,托过路人往北带:“给守城的将士们……润润嗓子。”
丫丫把梨一个个包好,路上自己饿得眼冒金星都没舍得吃一个。
现在,漳州城就在眼前。
城头上那面新绣的“李”字苍狼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城墙还是千疮百孔,可城门口已经有人在清扫血迹,修补破损。炊烟从城里袅袅升起,混着米香和药香——那是王老伯在熬粥,苏文清在煎药。
“站住!”城门守卫拦住她,“什么人?”
丫丫跳下马,抹了把脸上的灰:“我找李破……李大人。”
守卫打量着她——十四五岁年纪,一身风尘,可眼睛亮得像草原的星星。正犹豫间,城头上传来乌桓的嘶吼:
“他娘的!丫丫?!是你吗丫头?!”
独臂老兵连滚爬爬冲下城墙,差点在台阶上摔个跟头。他冲到丫丫面前,独眼瞪得老大,伸手想拍她肩膀,又缩了回去——小姑娘长高了,肩膀还是那么瘦,可脊背挺得笔直,像棵小白杨。
“乌、乌叔……”丫丫眼圈一红,“爷爷让我来的。他说……他说漳州需要人,我就来了。”
“老瞎子呢?”乌桓往她身后张望。
“去江南了。”丫丫从怀里掏出那三枚铜钱,“爷爷说,他欠苏家一个人情,得还。让我……让我跟着李破哥哥。”
她说到“李破哥哥”四个字时,声音轻了些,脸也有些红。不是害羞,是这一路风霜雨雪,无数次濒临绝境时,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个青灰战袍的身影——那年土地庙里分她半块饼的少年,如今已是北境大都督了。
她还能叫他哥哥吗?
正胡思乱想,瓮城方向传来脚步声。
李破刚巡完城防回来,身上还披着露水。看见丫丫时,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是那种大将军的笑,是当年在草原上,看见小狼崽蹦跳时的那种笑。
“长高了。”他说。
就三个字。
丫丫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扑过去,不是抱,是把怀里那包酸梨塞进他手里:“给、给将士们……润嗓子。”
梨已经有些磕碰了,青皮上带着褐斑,可李破拿起一个,擦了擦,咬了一大口。
酸。
酸得他牙根发软。
可他还是咽下去了,咧着嘴笑:“甜。”
丫丫破涕为笑。
这时苏文清也闻声赶来,看见丫丫,眼睛一亮:“丫丫妹妹?”
“苏姐姐!”丫丫转身,从包袱底又掏出个小布包,“这是爷爷让我带给你的——说是苏家在江南的一些旧物,他抢出来了。”
布包里是几本泛黄的账册,一枚缺了角的田黄石印章,还有……半块绣着格桑花的帕子。帕子很旧了,边缘磨损,可绣工精细,一看就是江南绣娘的手艺。
苏文清接过帕子,手指颤抖。
这是她姑姑苏晚晴——李破的母亲,当年从草原带回来的。帕子上绣的不是江南花卉,是草原的格桑花。
“爷爷说,”丫丫轻声道,“有些东西,烧不掉。”
苏文清重重点头,把帕子小心收好,拉起丫丫的手:“走,姐姐带你洗把脸,换身衣裳。这一路……辛苦了。”
两个女子往瓮城走去。
李破看着她们的背影,又看看手里那筐酸梨,忽然对乌桓道:“把这些梨,分给伤兵营。每人半个——就说,是太行山的老农,托人送来的。”
乌桓接过筐,独眼有些发红:“他娘的……这世道,好人还是多。”
“所以才要打。”李破转身走上城墙,望着北方,“打到这世道……配得上这些好人。”
而此刻,幽州城地下三十丈的密道里,陈瞎子正蹲在一处岔路口,闭着眼睛“听”水声。
不是黑风渡方向的水声——是更深处,一种“咕噜咕噜”的怪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水,又像是有无数气泡从水底冒出来。
“差不多了。”他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亮,往岔路深处照了照。
洞壁上,几十条新挖的沟槽纵横交错,像一张巨大的网。沟槽里淌着的不是水,是黑乎乎、黏稠稠的火油——这是他从三大世家库房里“借”的,整整五百桶,全倒进了这条百年密道的地下暗河里。
火油浮在水面,顺着暗河流向黑风渡方向。
而黑风渡的溶洞出口处,赵家准备好的三十条船,正静静泊在黑暗中。
“赵元奎啊赵元奎,”陈瞎子摸着洞壁,喃喃自语,“你祖父挖这条密道时,可想过……它会变成你赵家的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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