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水榭的晨霜尚未褪尽,檐角垂落的冰棱折射着熹微晨光。苏惊盏已将鎏金簪与药方贴身藏妥,指尖摩挲着鎏金簪头的鸽血红宝石,昨夜祖母垂泪时指节的颤栗仍清晰可感。“张妈妈隐居在京郊西柳村,当年你母亲出事,是我私赠盘缠助她脱身,”祖母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腕,指节泛白如霜,“她是你母亲从沈家带来的陪房,忠心耿耿,只是……当年遭柳氏毒手灌了哑药,如今怕是难以清晰言语。”
苏惊盏颔首时,鬓边银簪扫过颊侧,携来一缕清寒。她特意换上一袭素色细布裙,裙摆暗绣几缕缠枝莲纹——那是生母沈氏生前最爱的纹样,亦是当年张妈妈手把手教她绣的第一幅花样。晚晴提着食盒轻步而入,氤氲的热气中飘着姜茶的暖香,低声禀报:“小姐,后门已备妥青布小轿。柳夫人已在前院安插了两个婆子,口称‘恐嫡女出门受扰’,实则是监视行踪。”
苏惊盏接过姜茶,暖意沿喉而下浸彻胸腔,眼底却凝着寒潭般的冷光:“令春桃去前院佯装哭闹,只说昨夜感寒高热,要立刻请太医诊治。柳氏最重府中声名,定会令那两个婆子前去拦阻,咱们趁隙从后门脱身。”她将药方折作细条藏入发髻,鎏金簪斜插固定,铜镜里映出的少女眉眼,早已褪尽往日怯懦,唯有淬火般的坚定。
青布小轿碾过青石板路,轱辘声里出了西直门。忽闻轿外卖花人吆喝,撩帘望去,街旁挑担的茉莉开得正好,莹白花瓣沾着晨露,恍惚间忆起五岁那年,张妈妈亦是摘了这般鲜灵的茉莉,轻别在她发间,笑言:“小姐将来定要嫁个如沈大人般疼惜你的夫君。”彼时生母尚在,父亲未陷权欲泥沼,苏府庭院的风,都裹着茉莉与桂花的甜香。
轿夫在西柳村村口停步,指向前方一座爬满牵牛花的篱笆院:“姑娘,那便是张妈妈的居所。”苏惊盏付了轿资,嘱晚晴在村口等候,独自提着食盒前行。篱笆门虚掩着,推门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似是不堪岁月重负。院中一口破瓦罐里栽着几株艾草,绿意倔强;墙角堆着半垛干柴,覆着薄薄一层灰;正屋窗纸破了个洞,隐约可见内里发黑的梁木。
“谁?”里屋传来沙哑的嗓音,似砂纸磨过朽木。苏惊盏放轻脚步趋近,见一位白发老妇正坐在矮凳上搓麻绳,手背布满裂口,指节肿大如老根。老妇闻声抬头,浑浊的老眼骤然亮起,泪光簌簌滚落:“小……小姐?”她挣扎着起身,刚迈一步便踉跄欲倒,苏惊盏连忙扶住,触到她手臂时,只觉嶙峋骨节硌得掌心发疼。
“张妈妈,是我。”苏惊盏将食盒置於案上,取出桂花糕与药包,“我带了您素日爱吃的桂花糕,还有调理嗓子的汤药。”张妈妈却猛地攥住她的手,指腹反复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镯——那是当年张妈妈亲手熔银打制,内侧刻着极小一个“惊”字。老妇嘴唇哆嗦着,发出“嗬嗬”的呜咽,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苏惊盏手背上,滚烫如燃。
苏惊盏取出锦帕,轻柔为她拭泪,语声放缓如春风拂过:“妈妈莫急,慢慢说。我知晓您受了天大委屈,此番前来,正是为查清母亲当年的冤情。”张妈妈闻“母亲”二字,身子剧烈震颤,她拉着苏惊盏踉跄入内,从床底拖出个蒙尘的旧木箱,翻出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布料。展开刹那,月白绫罗映入眼帘,正是生母沈氏生前常穿的绣裙,裙摆缠枝莲纹的针脚,竟与鎏金簪头纹路分毫不差。
“夫……夫人当年撞破了柳氏的阴私。”张妈妈沙哑着嗓子开口,每一个字都似从磨损的声带中挤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感,“景和十三年秋,柳氏常趁夜私会一个穿胡服的男子,每次都闭门密谈。有回我送茶至窗下,隐约听见‘寒玉佩’‘商路’,还提了‘北漠’二字。”她猛地抓过苏惊盏的手按在自己喉咙上,眼中满是血泪交织的痛苦,“后来夫人命我查那男子底细,我刚探得他是青狼商号掌柜,就被柳氏掳去,灌了哑药……”
苏惊盏指尖冰寒,触到张妈妈喉咙处僵硬粗糙的皮肤——那是哑药灼伤声带后留下的瘢痕。鎏金簪中那纸附子药方、祖母提及生母“饮柳氏汤药后动了胎气”的话语,瞬间在脑中交织,心口似被无形巨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钝痛。“如此说来,我母亲……是被柳氏所害?”她语声微颤,却强自稳住心神,目光如炬地盯着张妈妈。
张妈妈用力点头,枯槁的手再次探入木箱,翻出一叠泛黄的书信,信纸边缘已脆如蝶翼。“这是……夫人当年让我秘藏的,”她指着最上方一封,“是柳氏写给那胡商的亲笔信,说‘待取到沈氏的寒玉佩,便助你将粮草运出边关’。”苏惊盏执信细看,字迹确是柳氏的娟秀字体,只是笔锋间藏着阴狠,“寒玉佩”三字被浓墨圈点,似淬了毒般扎眼。
寒玉佩?苏惊盏蓦地忆起生母遗物中有此物件,通体莹白如凝脂,触手生凉,表面刻着模糊纹路,她曾以为是常年佩戴磨损所致。此刻忽念及萧彻所赠玄铁令碎片,质地竟与这玉佩隐隐相合。她正欲细问,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粗暴的呵斥:“奉柳夫人之命,捉拿叛仆张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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