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个晌午,日头还毒,但风里已经带了丝凉气儿。
秦风光着膀子蹲在自家的池塘边,手里攥着把青草,正一条一条喂池子里的草鱼。这池塘是引了后山的活水,如今里头鱼苗已经长了手掌大,在水草间钻来钻去。
黑豹趴在廊檐下的阴凉里,舌头耷拉着喘气。虎头和踏雪这俩崽子可闲不住,绕着池塘边你追我赶,溅起的水花在日头底下亮晶晶的。
“滚犊子!”秦风笑骂一声,“再闹腾晚上没饭吃!”
俩崽子呜咽一声,消停了,趴在他脚边吐舌头。
这四合院是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青砖灰瓦,朱红窗框。院子里特意留了片菜地,这会儿豆角、黄瓜、西红柿都挂满了架。最招眼的还是这口池塘,有半亩地大,边上还用山石垒了圈,石缝里长着毛茸茸的青苔。
秦风喂完了鱼,直起腰擦了把汗。前世住过别墅豪宅,可都比不上眼前这一砖一瓦亲手置办起来的家踏实。
正想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晚枝挎着个柳条筐站在门口,筐里装着新摘的豆角和几个熟透的西红柿。她今天穿了件水粉色的确良衬衫,领口绣着朵淡色的小花,头发在脑后编成根粗辫子。
“进。”秦风招呼一声,从井台边拎起桶水冲洗胳膊。
林晚枝迈过门槛,脚步轻快地走到廊檐下,把筐子放在石桌上:“我娘让送来的,说你家菜地里的豆角该罢园了,添把鲜的。”
秦风甩甩手上的水珠子,走过来瞅了眼:“替我谢谢你娘。坐会儿?”
“哎。”林晚枝应着,在廊下的长条凳上坐下,眼睛却忍不住往院子里瞟——这四合院她来过几回,可每回看都觉得新鲜。
秦风从屋里拿出个玻璃瓶,里头泡着黄澄澄的液体,还飘着几片参须。
“尝尝,”他倒了半碗递过去,“人参泡的蜂蜜水。”
林晚枝接过碗,小口抿了下,眼睛一亮:“甜的,还有股药香。”
“那株五品叶参,我切了须子泡的。”秦风自己也倒了碗,在她旁边坐下,中间隔着一尺来宽,“秋天再挖着好的,泡酒。参酒养人。”
两人就这么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地里的庄稼,说山里的野物,说屯子里谁家闺女要出嫁,谁家小子相看了对象。
日头慢慢偏西,院子里那棵海棠树投下长长的影子。
“晚枝,”秦风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秋收的事儿,你家准备咋样了?”
“都准备好了。”林晚枝手指绕着辫梢,“我爹说,今年苞米长得实成,一亩地能出五百斤。”
“嗯。”秦风点点头,“等收了秋,咱们的事儿也该办了。”
姑娘的手指顿了顿,没抬头,耳朵尖却慢慢红了。
秦风从怀里掏出个红纸包,打开,里头是张叠得方正正的纸。他展开递过去:“李老栓给看的日子,农历九月初八,公历十月四号。说是个好日子。”
林晚枝接过那张纸,上头用毛笔工工整整写着“宜嫁娶、纳彩、订盟”,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天德合,月德合,不将吉。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半天才小声说:“是不是……太赶了?秋收完没几天……”
“不赶。”秦风说,“我算了,秋收顶多忙到九月二十。剩下半个月,置办东西,收拾屋子,来得及。”
他顿了顿,又说:“彩礼我都备下了。三转一响,收音机是红灯牌的,缝纫机是蝴蝶牌,自行车永久二八大杠。手表托王援朝在上海买,上海牌,月底就能捎回来。”
林晚枝抬起头,眼睛里有水光:“太破费了……”
“该有的都得有。”秦风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不能让你委屈着进门。”
他把那张日子单拿回来,仔细叠好重新揣进怀里:“明天我正式上你家,跟你爹娘定日子。该走的礼数,一样不能少。”
院里忽然起了阵风,吹得海棠叶子哗哗响。池塘里的鱼跃出水面,又“噗通”落回去,荡开一圈圈涟漪。
虎头和踏雪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左一右趴在林晚枝脚边,眼巴巴瞅着她。
“这俩崽子,”秦风笑骂,“倒是会找地方。”
林晚枝弯下腰,轻轻摸了摸虎头的脑袋。小崽子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它们长得真快,”她说,“开春那会儿还巴掌大呢。”
“狗嘛,见风长。”秦风看着黑豹,“等它俩再大点,就能跟着进山了。黑豹老了,得有个接班。”
提到进山,林晚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秋收后……你还要进山?”
“得进。”秦风望向西边连绵的群山,“参王谷的参等着呢。这回不光挖参,还得找天麻、灵芝。这些备足了,往后才有底气。”
他收回目光,看着身边的姑娘:“你放心,我惜命。家里有人等着,我不敢逞能。”
林晚枝脸又红了,这次红到了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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