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生,”金光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城里风声紧,我路过,受人之托,给学堂捎点东西。”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从怀里掏出那个沉重的蓝布包袱,塞到刘克范手中。
布包入手沉甸,刘克范的手臂明显地往下一坠。他捏了捏,立刻明白了里面是什么,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无比。感激、窘迫、忧虑……种种情绪在那张清瘦的脸上交织掠过。
“这……金光兄弟,这如何使得?”他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想推拒,“学堂的困难是暂时的,怎好再……”
“刘先生!”金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您要是推辞,那就是看不起我这个跑腿的,更是辜负了那位真正有心人!这钱,不是给您的私产,是给孩子们买纸笔书本,给先生们发点束修,给学堂续一口活命气的!”他目光灼灼,言辞恳切,“那位同仁说,办学育人,是千秋功德。天再黑,总有亮的时候,学堂的灯,不能熄!”
刘克范捧着那沉甸甸的包裹,像是捧着烧红的炭,又像是捧着雪中的炭。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所有的推拒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眼底微微泛红。“大恩不言谢。”他声音沙哑,只郑重地吐出五个字,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请替我……拜谢那位先生。明德学堂全体师生,铭感五内。”他知道,再多的客套都是多余,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早已超越了金钱本身的分量。
“孩子们好,学堂在,就是最好的谢礼。”金光紧绷的脸松弛下来,露出一丝淳朴的笑意,“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从怀里又摸出一个更小的、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扁平小包,“这个,是给南芝姐的。我家嫂子听说……听说府上千金有些小恙,特意找出来几贴祖传的退热安神贴膏方子,都是寻常草药,按方子熬了,给孩子外敷试试。还有几味备好的常用药粉,应急用。”这小包里的药粉,实则是傅鉴飞得知孩子不适后,连夜亲自挑选上等药材,细细研磨、分量配好的,托了“嫂子”的名头送来。
正在这时,丁南芝抱着一个裹在淡蓝色小襁褓里的婴儿,从里间走了出来。她显然刚喂过孩子,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神情是温和平静的。一年多不见,她确实清减了不少,昔日略显丰润的面庞线条变得清晰,颧骨微现,衬得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更显大了些。素色的旧布衫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整洁妥帖。看到金光,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温和的笑意:“金光兄弟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刘克范怀里的蓝布包袱上,又看到金光递来的油纸小包,瞬间明白了大半。一种混合着感激、歉疚和无奈的复杂情绪在她清澈的眸底一闪而过,却很快被她压下,只化作唇边一丝浅浅的、带着暖意的弧度:“劳烦金光兄弟跑一趟,也代我谢谢……嫂子费心。”她声音低柔,接过那包药材时,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小包粗糙的油纸表面。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蹭了蹭,发出几声细弱的咿呀。南芝低头,温柔地轻拍着,眼中天然的母爱光辉柔和了她眉宇间的忧色。
金光看着这温馨又带着沉重底色的一幕,心里也是一阵发酸。他摆摆手:“南芝姐太客气了。孩子好些了么?”
“有些咳嗽,不碍事。用了点草药,已经安稳多了。”南芝轻声答,目光落在怀里的女儿脸上,满是怜惜,“思源,看看金叔叔来了。”她逗弄着女儿,婴儿的小手无意识地抓握着,眼睛乌溜溜的,好奇地看着陌生的来客。那稚嫩的面庞轮廓,依稀透出几分熟悉——那秀致的眉眼,那挺俏的小鼻梁,竟如一把小小的刻刀,在金光的记忆里刻下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让他在一瞬间有些恍惚。他连忙移开视线,不敢深想。
“孩子有福气,有您和刘先生这样的父母。”金光干巴巴地赞了一句,感觉喉咙有些发紧,“学堂要上课,我就不多叨扰了。”他拱拱手,转身欲走。这份在贫穷和压迫中艰难维持的温馨与希望,让他既感动又心酸,更感到一种沉重的责任。
“金先生留步!”刘克范急忙上前一步,诚恳道,“无论如何,吃了便饭再走?”
“不了不了,”金光连连摆手,语速不由得加快,“铺子里事多,还得赶回去。刘先生、南芝姐,你们多保重!学堂……孩子们……更要保重!”他不敢再多停留,生怕自己的情绪泄露了什么,匆匆转身拉开院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湿漉漉的街巷里。
院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潮湿,也隔绝了金光那带着使命感的背影。天井里,孩子们在雨棚下稚嫩的读书声又清晰地传来:“性相近,习相远……”声音清脆,穿透连绵的雨幕。
刘克范抱着那沉甸甸的蓝布包袱,如同抱着滚烫的山芋。他脸上交织着感激与深重的忧虑,目光投向身旁的南芝。南芝轻轻拍着怀中的女儿思源,目光却追随着金光离去的方向,眼神悠远而复杂。那包由傅家嫂子名义送来的药材,静静地躺在她的臂弯旁。她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叹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克范,这钱……是济仁堂的活命钱。”她太清楚傅鉴飞的为人,也明白武所一个小药铺在如今这世道下维持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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