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芝没有接话,但她知道钟嘉桐说的是六年前。那时钟嘉桐才十九岁,是邻村的女子,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被林蕴芝收来做帮手,也悄悄地做了傅鉴飞的外室。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这么多年了。”钟嘉桐轻叹一声,转过头来看向林蕴芝,“姐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钟嘉桐犹豫片刻,低声道:“我听说,城外不太平。前天有从北边来的客人说,洪山那边打了一仗,死了不少人。这仗要是再打下去,恐怕武所也难安稳了。”
林蕴芝的脸色凝重起来:“鉴飞也担心这个。他说国民党军队虽然现在占优势,但红军熟悉山地,不会轻易认输。这仗有的打呢。”
“那药铺的生意...”钟嘉桐欲言又止。
“一天不如一天了。”林蕴芝摇摇头,“好些药材都进不来,价格飞涨。鉴飞又心善,对穷苦人家只收本钱,有时甚至分文不取。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钟嘉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林蕴芝:“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些钱,姐姐拿去应应急。药铺不能倒,鉴飞的病也要治。”
林蕴芝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去接。这两个女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是共享一个男人所产生的微妙距离。钟嘉桐这一举动,无疑是在试图跨越这条界线。
“这怎么行,你自己也不宽裕。”林蕴芝推辞道。
钟嘉桐执意将钱袋塞进林蕴芝手中:“姐姐就别见外了。这些年来,若不是飞哥照顾,我不知会流落何处。如今他病着,药铺有困难,我出份力是应该的。”
林蕴芝摩挲着手中的钱袋,感触良多。她终于轻声道:“其实,鉴飞经常提起你。他说你表面上看着娇气,实则心性坚韧,比许多男子还有主见。”
钟嘉桐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番话,一时怔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林蕴芝继续道:“那年你爷爷病重,你需要钱救人,都不得已。”
山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亭边的竹林沙沙作响。钟嘉桐别过脸去,许久才低声道:“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我只是想说,我明白你的难处。”林蕴芝语气平和,“这世道,女人生存不易。你我有各自的缘法,也各有各的苦处。”
钟嘉桐转过头来,眼中已有泪光闪烁:“我知道姐姐对我好。”
“我要谢谢你,让鉴飞试过了一段开心日子。”林蕴芝诚实地说,“即便没有你,也可能会有别人。鉴飞这样的男人,在武所县城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她停顿了一下,望向远方的群山:“再说,这些年来,你从来都没有提出什么别的要求,没有挑战过我正室的地位。这份尊重,我记在心里。”
钟嘉桐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我自知身份,不敢有非分之想。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已是万幸。”
两人沉默了片刻,山风在亭外呼啸,却吹不散亭中渐渐融洽的气氛。
“鉴飞的病,我真的很担心。”钟嘉桐终于将话题引回最初的目的,“你看他是真的只是劳累过度,还是...”
“你也有这种感觉?”林蕴芝压低声音,“我总觉得他心事重重,不只是为药铺的生意发愁。”
钟嘉桐点点头:“前天我去看他,他睡着时眉头都紧锁着,像是有什么极大的忧虑。而且我注意到,他药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上了锁。”
林蕴芝神色一凝:“你也发现了?那个抽屉平时他从不让别人碰,就连佛生打扫时,他都要亲自盯着。”
“会不会是和外面的局势有关?”钟嘉桐凑近些,声音更低了,“我听说,济仁堂有时候会接待一些‘特殊’的病人。”
林蕴芝没有立即回答,但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在国共对峙的闽西山区,很多药铺和医生都不得不选边站,或者至少与双方都保持某种微妙的联系。傅鉴飞一向坚持医者仁心,不同政治,但在这乱世中,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上月有个受伤的年轻人深夜来求医,鉴飞亲自为他诊治,还留他在后院住了一晚。”林蕴芝终于开口,“那人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言谈举止不像一般人。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
钟嘉桐倒吸一口凉气:“是那边的人?”
林蕴芝摇摇头:“鉴飞什么都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很紧张。那之后,他就有些心神不宁。”
两人相视无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在武所县城这样的小地方,一旦和政治扯上关系,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国民党当局对“通共”的惩罚极为严厉,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所以他的病,恐怕不只是身体上的。”钟嘉桐轻声道。
林蕴芝长叹一声:“我何尝不知。可是问他,他总说没事,让我别瞎想。男人啊,总以为把担子一个人扛着,就是对家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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