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巷三号的门脸果然好找,两扇黑漆木门上钉着铜环,门左侧的老槐树枝桠垂下来,遮住了半扇门。顾晏辞上前扣了扣铜环,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才开了条缝,一个穿青布短打的老仆探出头来,眼神像淬了冰:“找谁?”
“我们是从沪上来的,想求见苏老先生。”顾晏辞语气平和,“家母曾与老先生有旧,托我们带件东西来。”
老仆上下打量他们一番,忽然转身从门后拎出个木盒,打开来,里面放着只青花花鸟纹的碗。“既说与先生有旧,便先说说这碗的来历。”老仆的声音没半点温度,“说对了,我再通报;说错了,就请回吧。”
沈清沅凑过去看那碗。碗口直径约莫五寸,青花的颜色发灰,画的是常见的喜鹊登梅,只是花瓣的线条有些僵硬,底足的釉色也不均——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沈家老宅,父亲教她辨古瓷时说过,民国仿康熙青花的特点就是“色灰、线僵、釉不均”,尤其是这种喜鹊登梅的纹样,仿品的鹊鸟眼睛都是圆的,而真品的眼睛是细长的。
“这是民国初年仿康熙的青花碗。”她轻声开口,指尖指着碗上的鹊鸟,“您看这鹊鸟的眼睛,是圆点状的,真品康熙青花里,鹊鸟眼睛该是细长的‘丹凤眼’;还有底足的釉色,这里有处缩釉点,仿品为了赶工,常忽略这些细节。”
老仆的眼神动了动,又问:“那你可知这碗值多少钱?”
“若在北平琉璃厂,这样的仿品最多值两块大洋。”沈清沅答得干脆,“但若遇着不懂行的,被人哄着说是真品,或许能卖到二十块。”
老仆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将门推开些:“进来吧,先生在书房等着。”
院子里种着几株芭蕉,叶子上还挂着雨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穿过天井往书房走,廊下挂着几幅字画,都是些没署名的山水,笔墨却极见功底。沈清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顾晏辞在她耳边轻声说:“这该是苏老先生自己画的,笔触里有北平画派的影子。”
书房的门是竹制的,老仆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个苍老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推开门,先闻到的是墨香混着旧书的气息。书房不大,靠墙摆着两排书架,上面塞满了线装书,靠窗的位置放着张红木书桌,桌后坐着个穿藏青棉袍的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了,却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坐吧。”苏老先生指了指桌前的两张椅子,目光落在沈清沅身上时,忽然顿了顿,“你是沈家的姑娘?”
沈清沅心里一震,刚要点头,苏老先生已经接着说:“看你这辨瓷的本事,就知道是沈敬之的女儿。当年在北平,你父亲可是出了名的‘火眼金睛’,连宫里流出来的瓷瓶,他扫一眼就能辨出真假。”
“您认识家父?”沈清沅的声音有些发颤。
“何止认识。”苏老先生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个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男子,一个穿西装,一个穿长衫,站在琉璃厂“宝蕴斋”的门口,“这是二十年前的照片,左边这个是你父亲,右边的是我。那时候你父亲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带着一箱子西洋的考古书,天天来我店里跟我辩古物,说要‘用洋法子辨老东西’。”
沈清沅接过照片,指尖抚过父亲年轻的脸。她记事时,父亲已经很少提北平的事了,只在教她辨古物时,偶尔会说“当年在琉璃厂如何如何”,如今看着这张照片,才知道父亲和苏老先生竟有这样深的交情。
“家父……他还好吗?”她声音哽咽,沪上沈家老宅被烧时,父亲为了护着满室的古物,没能逃出来,这件事她一直没跟外人说过。
苏老先生的眼神暗了暗,从桌上拿起个紫砂茶壶,倒了杯茶:“去年冬天,我在沪上的旧友捎信来,说沈家老宅遭了火,你父亲……没能出来。我原以为沈家的人都没了,没想到你还在。”
沈清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顾晏辞递过块手帕,轻声安慰:“别太难过,我们还有事要问苏老先生。”
她擦了擦眼泪,从绢帕里取出那支烬余簪,放在苏老先生面前:“苏先生,这是母亲让我带的簪子,她说这簪子连着北平的根,让我遇着您,就给您看。您知道这簪子的来历吗?”
苏老先生的目光落在古簪上,瞳孔忽然缩了缩。他戴上眼镜,小心翼翼地拿起簪子,指尖抚过簪头的和田玉,又翻过簪尾看那道火烧的裂痕,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这是‘纳兰家的烬余簮’。”半晌,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颤抖,“当年在北平,这簪子是纳兰家老太太的心爱之物,听说还是前清光绪年间的御赐之物。民国十六年,纳兰家遭了场大火,宅子烧了大半,这簪子也跟着没了下落,没想到竟在你手里。”
“纳兰家?”沈清沅愣住,“我母亲从未提过这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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