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深秋总裹着层化不开的雾,清晨的胡同里,槐树叶被风卷着贴在青石板上,沾着未干的露水,踩上去“咯吱”响。沈砚秋站在四合院的影壁后,指尖捏着半块断裂的白玉簪头——簪身上刻着的缠枝莲纹缺了半朵,露出里面淡青色的玉质,这是三天前在琉璃厂“宝昌斋”的暗格里找到的,也是她追查母亲遗留的“烬余簮”时,得到的第一块实物线索。
影壁前的石榴树早已落尽了叶,枝桠光秃秃地指向灰蒙蒙的天。她刚把簪头收进贴身的锦囊,院门外就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接着是车辕压过石板的轻响——是她雇来的包月洋车,车夫老王的声音隔着门帘传进来:“沈小姐,该去悦来轩了,顾先生说卯时末准到。”
沈砚秋拢了拢身上的墨色夹袄,领口绣着的暗纹是沪上沈府的旧样式,袖口磨出了细毛边,却依旧平整。她自从去年从沪上辗转来北平,就刻意收了往日的大小姐做派,连说话都改了些吴侬软语,添了几分北平的沉稳,只在独处时,才会摸出母亲留下的旧手帕,想起沪上弄堂里的桂花香。
悦来轩在胡同深处,是家开了三十年的老茶馆,铜壶擦得锃亮,悬在房梁上的铜铃随着伙计的脚步晃荡,响得清脆。沈砚秋掀帘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几桌客人,说书先生刚敲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三国》,角落里的茶桌旁,一个穿藏青色短打的男人正低头剥着瓜子,帽檐压得低,露出的半截脖颈上,有块月牙形的疤。
是顾景琛。
沈砚秋放缓脚步走过去,刚要开口,男人突然抬手,将一颗剥好的瓜子仁推到她面前的茶碟里,声音压得极轻:“先喝茶,邻桌穿灰布衫的,是侦缉队的人,盯了我一路。”
她顺着顾景琛的目光扫过去,邻桌的男人正端着茶碗,眼角却时不时往这边瞟,手指在桌沿上敲着节奏,那是侦缉队常用的暗号——若是发现可疑,就敲三下桌面。沈砚秋不动声色地端起盖碗,用茶盖撇去浮沫,鼻尖萦绕着茉莉花茶的清香,心里却沉了沉:顾景琛从津门来,竟被人跟到了北平,看来他带的东西,比她预想的更重要。
“津门那边,现在怎么样?”沈砚秋捏着茶盖,指尖在瓷面上轻轻划着,装作闲聊的样子。
顾景琛把剥好的瓜子仁都倒进碟子里,伸手端起自己的茶碗,袖口滑落时,露出腕上的旧银镯——那是当年在沪上,沈砚秋的母亲亲手给他戴上的,说能避邪。“不怎么样。”他喝了口茶,声音裹在茶雾里,“日本人上个月占了英租界的货栈,凡是走津浦线的货,都要开箱检查,尤其是……带‘玉’字的。”
沈砚秋的指尖顿了顿。她要找的“烬余簮”,全名是“和田羊脂玉缠枝莲纹双股簮”,当年母亲临终前说,这簪子藏着沈家祖辈留下的东西,绝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她这次让顾景琛来北平,就是想让他帮忙查津门货栈里,有没有日本人搜寻古玉的线索。
“他们在找什么?”沈砚秋问。
顾景琛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放在桌下,用腿挡住,声音压得更低:“找‘有莲无蕊’的玉。我托人查了,上个月有个日本商人,在津门最大的古玩行‘聚宝阁’,出了十倍的价钱收这种玉,说是要做什么‘供奉’,其实……”他顿了顿,往邻桌瞥了眼,“其实是为了找‘烬余簮’的另一半。”
“另一半?”沈砚秋心里一震。她手里的簪头是“有蕊”的,缠枝莲的中心有颗米粒大的红宝石,母亲说过,这簪子是双股,另一股的莲纹没有蕊,两块合在一起,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对。”顾景琛把油布包往她这边推了推,“我在津门的货栈里,偷偷抄了份日本人的清单,上面写着‘烬余簮,分雌雄,雄有蕊,雌无蕊,合则见字’。还有,他们查到,当年沈家把簪子分成两半,一半留在沪上,另一半……被你外祖父带去了北平,藏在某个古寺里。”
沈砚秋捏着油布包的指尖,已经出了汗。油布包很硬,里面像是裹着纸,她能感觉到纸张的褶皱。“古寺?哪个古寺?”
“不知道。”顾景琛摇了摇头,“清单上只写了‘西山东麓,有塔无铃’,我问了津门的老掌柜,他们说北平西山上的古寺,有塔的不少,但没铃的,只有……卧佛寺。”
卧佛寺。沈砚秋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来北平三个月,去过不少古寺,却唯独没去过卧佛寺——听说那里去年被日本人占了,改成了临时的指挥部,一般人进不去。
“还有更重要的。”顾景琛突然往前凑了凑,声音几乎贴在她耳边,“我在货栈里看到一个人,你肯定认识——沈子墨。”
沈砚秋的瞳孔猛地缩了缩。沈子墨是她的堂兄,当年沈家在沪上败落时,他突然投靠了日本人,成了人人喊打的汉奸。她以为他早就死在沪上的战乱里,没想到竟在津门出现了。“他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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