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风沙在黎明前渐渐歇了,苏砚秋从驼背上醒来时,嘴角还沾着细沙。顾云峥正坐在沙丘顶抽烟,马灯的光映着他下颌的胡茬,比在秘仓时多了几分疲惫,手里却还攥着阿吉老爹那支磨得发亮的羊皮杖——杖头的铜铃没了声响,铃舌在昨夜的混乱里震断了,只剩个空壳子,风一吹,倒像是无声的呜咽。
“醒了?”顾云峥回头,把手里的干馕递过来,“还有半块,就着皮囊里的水吃点,天亮就得往敦煌赶。”
苏砚秋接过干馕,指尖触到囊袋里的双簮,银质的凤栖簮还带着体温,铜质的龙纹簮却透着点凉意,像还记着黑石匣旁的寒气。她咬了口干馕,粗糙的麦麸刮得喉咙发疼,视线却落在远处的烽燧上——那里已没了黑烟,只剩个灰蒙蒙的轮廓,埋着那个替他们挡住森川的西域老人。
“阿吉老爹的铜铃,我想带着。”苏砚秋轻声说,伸手摸向顾云峥脚边的空铃,“以后再到这戈壁,也能跟他说说话。”
顾云峥点头,把铜铃捡起来,用自己的驼绒围巾裹了,塞进她的披风内袋:“该带的。他守了这烽燧一辈子,最后又护了双簮,这份情,得记着。”
天蒙蒙亮时,两人牵上骆驼往敦煌走。西域的晨露重,沾在驼毛上结了霜,走在沙砾地上,每一步都能听到“咯吱”的响。苏砚秋走在后面,看着顾云峥的背影——他把阿吉的羊皮杖斜背在肩上,杖尾的铜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握着一把没出鞘的剑。她忽然想起在北平琉璃厂初见时,顾云峥也是这样背着个旧包袱,说“顾家的龙纹簮,得找苏家的凤栖簮配”,那时她还以为他是来抢簮的,隔着柜台跟他红过脸。
“在想什么?”顾云峥忽然停步,回头看她。
“想北平的糖葫芦。”苏砚秋笑了笑,把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个说法,“去年冬天在琉璃厂,你买的那串,山楂裹的糖太厚,粘了我一嘴角。”
顾云峥也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藏着沙粒:“等回了北平,再给你买。这次让掌柜的少裹点糖,多搁点芝麻。”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牵着骆驼往前走。戈壁上的风渐渐暖了,太阳爬过沙丘顶,把影子拉得很长。快到晌午的时候,远远看到个土坯砌的驿站,门口挂着“丝路客舍”的木牌,歪歪斜斜的,却透着点人间烟火气。
“进去歇会儿,给骆驼添点料。”顾云峥说。
驿站里只有个守店的老掌柜,见了他们,眯着眼睛打量半天,才把他们让进里屋:“西域这阵子不太平,昨天还有群穿黑衣服的人来问,有没有一男一女带两支古簮路过。”
苏砚秋心里一紧,攥紧了披风内袋的铜铃。顾云峥不动声色地把羊皮杖往桌边靠了靠,问:“那些人长什么样?”
“领头的是个矮个子,说话带着东洋口音,手里总拿着个黑盒子,”老掌柜给他们倒了碗热茶,茶水浑浊,却冒着热气,“听他们说,是要去遮虏障找什么‘仓’,结果去了就炸了营,好像有人没出来。”
是森川的人。苏砚秋和顾云峥对视一眼,都明白森川没找到双簮,还折了人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就是走丝路的商人,带的是些皮毛,没见过什么古簮。”顾云峥从怀里摸出块银元,放在桌上,“掌柜的,给我们的骆驼加点草料,再准备点干粮,我们歇半个时辰就走。”
老掌柜把银元退回去一半:“乱世里讨生活不容易,你们是好人,我看出来了。这钱够了,干粮我多给你们装两袋,路上吃。”
歇脚时,苏砚秋去后院喂骆驼,忽然看到驿站的墙角摆着个陶罐,罐上画着凤纹,虽然磨损严重,却和凤栖簮上的纹路有些像。她蹲下来细看,老掌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这是前几年从莫高窟附近捡的,听说是汉代的东西,上面的凤,是‘护仓凤’,跟都护府秘仓的纹一样。”
苏砚秋心里一动,刚想追问,顾云峥就走了过来:“该走了,再晚就赶不上敦煌的城门了。”
离开驿站时,老掌柜把那个陶罐塞给苏砚秋:“拿着吧,说不定能帮上你们。我年轻时听老人说,‘护藏凤’能辨戾气,要是附近有不干净的东西,罐上的凤纹会变颜色。”
苏砚秋接过陶罐,沉甸甸的,罐底还沾着西域的黄土。她把陶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阿吉老爹的嘱托,也抱着这一路的风雨。
往敦煌走的路越走越顺,戈壁渐渐变成了绿洲,能看到成片的胡杨林,还有牵着羊群的牧民。傍晚时分,终于看到了敦煌的城墙,土黄色的墙面上爬满了枯草,城门旁的哨兵穿着军装,却不是日军的制服——是西北军的人,去年才进驻敦煌,护着莫高窟的文物。
“总算能松口气了。”苏砚秋看着城门口的哨兵,眼眶有点发热。从沪上到北平,再到西域,这一路躲躲藏藏,还是第一次看到熟悉的军装。
顾云峥牵着骆驼,把羊皮杖藏进驼峰间的包袱里:“先去找陈先生,他是敦煌研究院的老学者,去年在北平见过一面,懂西域古史,能帮我们把秘藏的事记进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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