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天光未亮之时，符英便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溜出皇宫，前往城西那片破败的棚户区。
那片被杂物半包围的空地，成了她临时的训练场。
琉白的进步是缓慢而艰难的。站姿的训练远比他想象中更消耗体力，也更考验意志。
每一次挺直脊背，对抗常年累月养成的佝偻习惯，都让他肌肉酸痛，汗流浃背。但他从未抱怨，也从未缺席。
每次符英到来时，他都已经等在那里，努力维持着一个略显僵硬却已初见轮廓的挺拔姿态，眼神里带着紧张的期待。
符英依旧严厉。她的指令清晰而冰冷，纠正动作毫不留情，时不时用手指戳点他发力错误的部位，或者用一根随手捡来的细木条轻轻抽打他下意识蜷缩的肩膀。
“挺住！腹部收紧！你是面条吗？”
“重心！说了多少次重心下沉！想被人一推就倒吗？”
“呼吸！别憋着！你想把自己憋晕过去吗？”
琉白咬紧牙关，脸颊因用力而涨红，汗水迷了眼睛也顾不上擦，只是死死记住符英的每一句话，拼命调整着自己不听话的身体。
偶尔，符英会让他休息片刻。少年立刻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手臂和双腿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符英则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目光扫过旁边棚屋，能听到里面小女孩艾米微弱的咳嗽声。她差人送来的药似乎起了一些效果，咳嗽声不再那么撕心裂肺。
这天清晨，符英看着琉白勉强算是过关的站姿，终于点了点头。
“今天学点新的。”她走到空地中央，转身面对琉白。
琉白立刻紧张起来，努力站得更直了些。
符英没有摆出任何花哨的起手式，只是双脚自然分开，与肩同宽，身体微微下沉，右手握拳收于腰际，左手虚握置于前方。
“打架，最基本的，就是挥拳。”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用你全身的力量，而不是只用你那条细胳膊。”
她放慢动作，演示了一遍最基础的直拳。从脚下发力，拧腰，送肩，手臂如同鞭子般弹出，拳头在虚空中击出短促而有力的风声，最后瞬间定格。整个过程流畅而充满爆发力，却又简洁至极，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看清楚了吗？”
琉白瞪大了眼睛，努力记忆着每一个细节，用力点头。
“你来试试。对着空气，别用力过猛，先找感觉。”
琉白深吸一口气，模仿着符英的动作，笨拙地挥出一拳。动作软绵绵，全身协调性极差，脚步虚浮，拳头出去时，自己的身体先晃了三晃。
符英毫不意外。“脚下扎根！力从地起！腰！用你的腰带动！不是只动手臂！你是在挠痒痒吗？”
她走上前，毫不客气地用手按压他的后腰：“这里发力！”
又用脚踢了踢他的脚后跟：“站稳！”
最后抓住他挥出的手腕，纠正着那绵软无力的轨迹：“拳要直，要快，打出就要有打碎东西的念头！”
琉白被她摆弄得晕头转向，脸憋得通红，原本记住的一点要领也全忘了，打得越发乱七八糟。
符英皱了皱眉。光说看来效果不大。
她目光扫过空地，走到一堆废木料旁，挑拣出一块约莫半人高、歪歪扭扭但还算厚实的旧木板，将它斜靠在断墙上。
“过来。”她朝琉白招手。
琉白忐忑地走过去。
“看着它。”符英指着那块木板，“想象它就是你最讨厌的那个欺负你的混混的脸。”
琉白看着那粗糙的木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怕什么？它又不会跳起来打你。”符英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挥拳！用我刚才教你的方法，打它！”
琉白犹豫了一下，再次摆好架势，对着木板挥出一拳。
砰。
声音沉闷而轻微，拳头落在木板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反倒是他自己的指关节被反震得生疼，龇牙咧嘴地缩回了手。
“没吃饭吗？”符英抱胸看着他，“还是你妹妹的药钱就是靠这种拳头挣来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琉白。他的脸瞬间由红转白，眼神中闪过一丝屈辱和痛苦，随即被一股猛然窜起的怒火取代！
他猛地咬紧牙关，眼中泛起血丝，死死盯住那块木板，仿佛它真的变成了那张可恶的嘴脸！
“啊——！”他发出一声低吼，不再是之前软绵绵的尝试，而是铆足了全身的力气，脚下猛地一蹬，虽然依旧踉跄，腰部胡乱一拧，拳头如同失控的锤子般狠狠砸向木板！
砰！！
一声比之前响亮得多的闷响！
木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拳头落点处，木屑微微飞溅！
“呃！”琉白自己也因用力过猛和反作用力而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挥拳的右手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但他顾不上疼痛，只是喘着粗气，抬头看向那块木板——上面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略微凹陷的拳印！
虽然姿势依旧丑陋不堪，虽然把自己摔得狼狈，但这一拳，蕴含了他所有的愤怒、委屈和不甘，结结实实地打了出去！
符英看着那个拳印，又看了看坐在地上、握着手腕、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年，脸上那副严厉的表情稍微松动了一丝。
她走过去，扔给他一小罐最普通的、气味刺鼻的跌打药膏。
“手肿了自己揉开，不然明天别想练。”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发力还是错的，蛮力只会伤到自己。明天继续练，直到你的身体记住正确的动作为止。”
说完，她不再看他，像往常一样，转身利落地离开。
琉白坐在地上，没有立刻去拿药膏。他抬起自己红肿的右手，看着那个清晰的拳印，又看了看符英消失的方向。手腕疼得厉害，胸口因刚才的爆发而剧烈起伏，但他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混合着疼痛、兴奋和巨大成就感的笑容。
他慢慢握紧疼痛的拳头，虽然稚嫩，虽然满是伤痕，但这一次，他感觉里面似乎真的有了那么一点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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